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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弟只好把香囊收进怀里,低头不语。

  「我又吓著你了?看来我得留心别在你面前发脾气。」石不华抬起她的脸,朝她笑。「小来弟,赠药只是我一点心意,没有其他企图,你无需放在心上,最好呢,是永远也用不著这些药。来,我送你们出去。」

  马车已修理好,财福养息了多天,更是显得精神奕奕。他从来没这样享福过,不必工作便有饭吃,饭上还叠了两大块厚厚的酱猪肉或一只鸡腿,临走还赏了几块碎银子,他单纯的脑子没想过跟错了主人,只是很羡慕在石园当差的人。

  出了石园,林筱樵马上打开搁在膝上的食盒,里头装的是蜜渍李、松子糖、枣泥梅花饼和桂花凉糕。她拿起一块做成梅花形的枣泥饼,前後翻看,惊讶道:「做得这样好看,怎舍得吃呀!不知是如何做出来的?」



  「筱樵,我也要吃。」来弟并不感觉饿,依然被勾起食欲。

  「不行,要留著孝敬舅舅,我们总不能空手去。」

  「算了,有这分心意就够。」丁勤花知道大哥对石园有一股莫名的妒意。「这些东西不是乾粮,搁不久的,越新鲜时吃掉吧!」拿了一块桂花凉糕便吃起来,两女孩见她动口,也拚命往嘴里塞。

  一走出石围,宛如由洞天福地重返人间,现实生活的种种跟著压回心头,心知再不吃些好的,往後只有馒头啃时再後悔也迟了。

  没人将石不华的求亲当真,太不真实了。

  * * * * * * * *



  天气渐渐地炎热,林来弟走进林里捡拾柴火,不时举袖擦汗,她的鞋底又磨破了,一直没时间补,生怕没做完舅妈交代的工作,不给白面吃,骂她是懒惰鬼,只配啃杂粮馒头,粗砺的食物几乎磨破她的喉咙。

  一想到此,她动作加快,也许舅妈真的骂对了,她真是笨手笨脚,心里愈想快点做完,愈是弄巧成拙,搞得一团糟。

  如果没有舅妈该多好!她常常偷偷这麽想。

  刚进了家那二十天,日子好过得多,每天帮忙家务,没好吃的,但管饱。

  她舅妈闵杏妃二十五岁时下嫁三十六岁的鳏夫,一进门便很快掌控了丁家的一切,连丁勤花都不得作声。

  在邻村,人人赞颂闵杏妃是个孝女,为著照顾生病的老父而延误花嫁,父死後又守了三年丧,才由同宗一位叔公作主将她讦配给桃花村的丁秀才。有幸娶到名声良好的妻子,丁耕义自然乐意,况且还有七亩多的良田和两名婢女、一个长工陪嫁。

  闵杏妃也不是很刻薄的人,只是她代父理财多年,精明惯了,不乐意家中白养多馀的人。当初说亲,只知有一小姑守寡在家,但她早已盘算迟早将她再嫁出去,若执意守节乾脆到尼姑庵去。哪知一进门,才知多了两张嘴,照她看,林筱樵青春貌美,不难择配良婿,将来说不定能从聘金上捞回本钱,所以没让她做粗活;至於林来弟,她一看便摇头,瘦骨伶丁,发育不全,白送人家都不见得有人要,注定是赔钱货!

  既是赔钱货,自然该叫她做工抵饭钱。

  闵杏妃很快看穿丈夫只是个空壳子,表面上尊敬他是读书人,私底下不免懊恼巧妇伴拙夫,她依然必须靠自己,自然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不得不吝啬些。若是丁耕义精明干练,不用她操心家计,她也乐意作个慈祥、温柔、大方的舅妈。

  天既不从人愿,她的算盘只好重新打过。要放手大干,便须丁耕义不管事,於是她好言好语劝他专心读书,期待下次中举。丁耕义正有此野心,将家事全委托娇妻。

  她首先给财福一笔养老金,叫他回家去;再来便是开始著意给筱樵、勤花我婆家,这两人一出嫁,就只剩一个吃白食的。

  林来弟从不知白己这样惹人厌,怎麽做都不对。

  她不曾感觉这样孤寂过,没人能在她无助时帮她一把。筱樵成天忙著做针线,自顾不暇;阿姨倒曾和舅妈说了一回,反而差点被舅妈给骂哭了。

  来弟的思绪飘飘荡荡,彷如又重临爹刚过世那段最难捱的日子,娘伤心欲绝,筱樵只会抱著娘哭,没人有心去注意小来弟眼中的恐惧、焦虑和不安。她一个人缩在角落不敢去烦人,独自掉眼泪,就是没人想到要来安慰她,因为她太小,从不引人注目。

  如今舅舅和舅妈也一样,没人肯疼她。

  「来弟不是可怜的孤女,不是赔钱货,来弟会干活。」她一边念著,一边把柴捆成一束,她力气小,常常捆不紧,散掉了就得重来,已经被舅妈身边的大丫头琴心臭骂过好几回,琴心好比是监视她干活的工头。

  才两个月,却像两年那麽长。

  「来弟会干活,没有吃白食……」

  「你在做什麽?」

  一个声音突然吓住她,近来她很怕有人叫唤她,怕又叫她去挨骂。

  石不华从阴影处走出,他观察她好一阵子。「来弟,还记得我吗?」

  「你……石大爷!」来弟宛似见到亲人般激动。

  「太好了,小来弟没忘记我。」他去一趟两湖,勘察那边可做的生意,心中已有腹案,便赶回来作安排,才空闲一日便从黑决明口中听到来弟过得并不好的消息。「来弟,你在忙些什麽?」临走,他曾交代黑决明留意来弟的事。即使早知丁家待人并不宽厚,但连一个小女孩也容不下吗?他必须亲自来看看。

  「捡柴回家好烧饭。」来弟双手又忙起来。

  「我来吧!你手劲小。」他三两下便将柴捆得结结实实。「来弟,把你的手伸出来。」她奇怪著,还是伸手给他看,一摊开手掌,自己却羞赧地马上缩回去,她的手好丑。石不华强拉来看,她一双手红肿、破皮,操劳过度了,才多久呀!

  「不要看,很丑。」她挣不脱他的掌握。

  「不,你的手不丑,丑的是虐待你的那个人偏狭小气的心。」他抚著她手破皮的地方,是流过血。「很痛对不对?」

  「已经不痛了。」她不想自己总是留给人可怜的印象。

  [别动。」把她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他伸手人怀摸出一盒膏药,抹在痛处,沁凉的感觉使来弟感觉舒服些。「你的手应该包扎起来,别再干活,好得才快些。」

  「不行,不行,他们会不给我饭吃。」

  林来弟跳了起来,已经耽误烧饭时间了,她必须赶快回去。

  「来弟——」

  她顾不得他的叫唤,背起柴捆马上跑回家。

  回到後院,放下柴,打眼瞧见琴心正不怀好意的盯住她,心里猛打了个寒颤。

  「夫人要见你。」

  来弟本能地後缩一步,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麽。

  「快一些!慢吞吞的想挨打吗?」琴心伸手过来扯她一把。

  「不要打我,我会干活的。」

  「自己去求夫人吧!」

  来弟提心吊胆的随著琴心走向大厅,大厅供有神祗,这使她的心情愈发沉重。舅妈通常将她叫进房里训诫,到大厅,必然是很严重的事。

  一人厅堂,她愈发惶恐,似乎有什麽大事要发生。不但舅妈在座,阿姨和筱樵都放下针活列席,甚至连难得见面的舅舅了耕义都被请出来。

  「林来弟,你跪下!」闵杏妃先声夺人,给她下马威。

  「我做错了什麽事?舅妈。」

  「琴心,抽她腿子。」

  细藤条应声抽打她後腿,她叫痛便跪了下去,呜呜咽咽开始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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