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蝶疑惑,却无暇细想,匆匆寻来落叶枯枝,在他身旁升起火堆。
他在潭里浸泡过久,已略染风寒。确定熊熊火焰够暖后,她开始动手替花信卸下湿透的衣衫。
脱下上衣后,她在他赤裸的胸膛来回抚摸按压,双手移到侧背,又发现他断了两根肋骨。
天,连肋骨也断了。
她咬牙,小手滑过腹部,来到腰间系带。
「……妳做什么?」沙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一愣,明眸愕然扬起。
迎视她的,是-双幽深黑眸,虽然疲倦至极,却仍隐隐流动某种笑意。
「从刚才到现在,妳一直这样秤斤论两地摸我,该不会打算把我拿去卖吧?」
他在开玩笑!他竟还有精力开玩笑?
一股酸意窜上紫蝶的眸,又是放心,又是难过。
「你……感觉还好吗?」她柔声问,强迫自己压下震荡的心绪。
「除了全身骨头快散了,一切都好。」他试图微笑,可嘴角尚未完全扬起,便教一阵咳嗽给扭曲了。
她连忙轻拍他胸膛,助他调理气息。「你肋骨断了,又染上风寒,别太勉强自己说话。」说着,她再度将玉手伸向他裤腰。「你身上的衣物都湿了,解下来晾干比较好。」她温柔地拉开系结。
大掌猛然抓住她小手。「我不认为这是个好王意。」黑眸定定凝视她。「我不习惯让一个女人帮我宽衣解带。」
她一怔。
「虽然我现在跟躺在砧板上的猪肉没两样,还是请妳让我保持一点男人的尊严。」他微笑,声嗓虚弱,大掌压住她柔荑,微粗的皮肤摩挲着她。
一股暖意透过他掌心沁入她体内,她视线一落,望向两人交迭的手,黝黑与白皙形成一种暧昧的对比。
「啊。」她惊跳了下,这一刻,忽然从一个大夫恢复成一个女人的身分。被按压在他腹部的手,不仅清楚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暖热,也清楚地感觉到他紧实光滑的腹肌。
这是一个男人,纵然伤成这样,仍是个阳刚结实的男人。
她脸颊爆红,急急甩开他的手,跳起身。
「我……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你就躺在这里不要动。」她哑声交代,一面慌乱地拂拢发绺,「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能吃的果实,也得去采一些草药……对了,你想不想先喝点水?」
「我正渴着呢。」
「我真是!应该无让你喝水的。」她懊恼地敲了自己前额一记,四处看了看,找不着可以装水的器皿,只得暂且以自己的双手做钵,一遍遍地捧水喂他。
沁凉的潭水安抚了他干涩的唇,也让他苍白的脸稍稍恢复血色。她展袖替他拭去滑落唇畔的水渍,也顺道拭净他脸上的脏污,狼狈的男性脸孔在她温柔的举动下,逐渐现出原本的俊朗端正。
她看着,一时有些出神。他长得真好看啊!
这样丰神俊逸的他,身边该配上一个像云霓公主那样美丽动人的姑娘,而她……她黯淡了眼色,右手不知不觉抚上自己的颊,忽地,她身子一僵,惊觉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掉落。
她惊喘一声,急忙别过头,一面将手探入袖中。
面纱掉了,她随身携带的发簪该不会也弄丢了吧?一阵忙乱探索后,她总算感觉到发簪的存在。
幸好还在。她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一下子,很快地,她又记起自己狼狈的处境。
她跌落水中,衣衫尽湿,头发散乱,再加上这张脸--现在的她在他眼中,肯定丑陋不堪。
「……我们见过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一震。
他想起来了吗?她颤颤望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深深回望她。「因为坠崖之前,妳曾经说过我们不是陌生人。而且妳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妳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我是……认识你很久了。」她敛下眸,没有否认。
「可是我不记得曾见过妳。」他蹙眉。
他不记得了,真的忘了。不论是当年那个老爱缠着他的小女孩,还是后来那个被他所救的丑姑娘,他都毫无印象。
全忘了啊!
她一阵心酸。一直记得的人,只有她一个。
「其实……也没什么。」她嗓音微颤。「只是十年前你救过我一回。」
「我救过妳?」他愕然。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思念的故事。
她勉力扬唇,朝他微笑。「我先去找些吃的,回来后再慢慢告诉你。」
第四章
不远处的树上,结了些李子,紫蝶摘了些,慢慢喂花信吃下。在喂食的过程中,她应他要求,说了十年前他从那群小流氓手中解救她的故事。
「所以,妳才不顾一切跟着我跳下来吗?为了报恩?」听完故事后,他低声问。
她点头。
「就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难以置信。
「嗯。」
「妳真傻。」他感叹,「那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啊。」根本是微下足道的小事,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就为了这么点小恩小惠,妳居然不顾一切地随我跳下来。妳很可能因此丢了性命,妳知道吗?」
「我知道。」
「那妳为什么还这么做?」
「因为对你而言,那或许只是件小事,可对我而言,却是改变一生的大事。」她哑声道。
他瞠目。
他不会懂的。她暗自叹息。
他不会懂得她是因为他的鼓励才潜心学医,因此才逐渐找到了一些自信,在每一次成功治愈病人后,感觉到自己存在这人世的价值。
他不会懂得当她知道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又疼她又爱欺负她的大哥哥时,她内心的震撼,也不会懂得当她明白自己的终身便是托付给这样潇洒英勇的男子时,满腔的柔情百转。
他不会懂得她就这样痴痴爱了他十年,满心期待与他重逢的那天,却也害怕与他重逢的那天--
期待再见到他,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而今,她真的见到他了……
「幸好妳没什么事,否则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花信的叹息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收束神志。「是你救了我吧?」
这疑问,一直盘旋她心头。她不解,为什么两人皆坠落山崖,只有她一人平安无事?
她仔细回想,依稀记得自己跃下山崖时,他以一种惊恐的表情仰望她,然后,朝她伸展双臂。
「你拿自己的身体保护我,是吗?」她问。
「也谈不上保护。」他自嘲,「我比妳高大,当肉垫挺适合的。」
她拿他当肉垫?她睁大眼。
「幸亏我们是掉在水里,否则我可能真要让妳给压扁了。」他半开玩笑,「那时我们顺着瀑布被冲下来,跌落这潭中。」
「是你把我推上岸的吗?」她恍然大悟。
她不谙水性,又陷入昏迷,肯定是他一路拉着她爬上岸。
他伤得那么重,却还得使劲推她上岸,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这样的痛楚?怪不得他推她上来后,自己便虚脱地晕过去了。
「都怪我,害你多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她红着脸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妳也不会跟着跳下来。」他温柔地望她。
那温柔的目光让她的脸更加烧烫,只是这一回,不是因为歉意,而是极度羞涩。
她敛下眸。「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伤。」
「这伤真的治得好吗?」他低问。
「当然治得好。」她急急响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怀疑与苦涩。「你放心,我从前治愈过很多腿骨断裂的伤患,虽然需要一些时间,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总有一天会好的。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