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望她。「妳对所有的病人都是这样照料吗?」
「……差不多。」
他不信。虽说医者父母心,却也少有大夫为了病人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除非是圣人,而他不信这世上真有这般无私无我的圣人。
他确信自己在她心中,绝对占有和其它病患不同的地位。
也许他该庆幸,有个人如此看重他……
「哈啾!」细微的喷嚏声拉回他的思绪。
他微微笑了。这温柔的姑娘,连打起喷嚏来也是这样细声细气的。
「过来这里。」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什么事?」她问。
他没答话,举起手,拿衣袖替她拭干沾染整张容颜的湿润水痕。接着握住她的发,一吋一吋地拧干。
她呆呆地由着他动作,好半晌,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她像忽然寻回了神志,扯回发束,脸颊染上枫红。
「我、我自己可以来。」她吶吶地说,退开他身边,就着火堆拭拧湿透的长发。
火光映上她羞红的脸,晕开一抹难以形容的妩媚。
他怔怔望她。右颊遭火烙伤的印记,确实丑化了一张原本清秀的容颜,可不知怎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隔着这样温馨的火苗,他忽然觉得她看起来--好美。
美得教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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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紫蝶见花信病情稳定多了,便搬了块大石头让他靠背,扶他坐起,又烹煮鱼汤喂他喝下,然后方拿出昨夜辛苦采来的药草,一面捣药,一面与他闲聊。
不经意地,他问起她父母的事。
「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她身子不好,多年来缠绵病榻,在我八岁那年死的。」紫蝶黯然道,「后来我爹便带着我四处行医,前年我们到了西方大陆,他让我跟着一个老大夫学针灸,自己则到附近的村落义诊,结果因为一场传染病,也去世了。」
父母双亡,那么现在的她岂不是孤身一人?一个女孩儿家,独自在异乡漂泊,不会害怕寂寞吗?
花信一阵不忍。「妳有亲戚吗?」
她摇头。「我们家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
「那妳回千樱国打算投靠谁呢?」
「……我有个未婚夫。」
「未婚夫?」他吃惊,「妳订亲了?」
「嗯。他是我爹一个好朋友的儿子。」
原来已经订了亲家了。莫名的滋味攀上花信心头,他瞪着紫蝶。
「所以妳这次回千樱,就是打算去投靠他啰?」
「我本来……是这么想。」她低眸,墨睫微颤。
「什么意思?」他蹙眉,「妳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我没把握他是否想要我这个未婚妻。」
「什么意思?」
「自从双方父母替我们订下亲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我想,他也许早就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幽幽道,一面自眼睫下偷觑他,眼底带着点试探意味。
只可惜他没察觉,叹息道:「其实我跟妳一样,也有个自小订亲的未婚妻,我们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面。」
她闻言一震,不觉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手指悄然扣紧。
「你……喜欢那个未婚妻吗?」她哑声问。
「我早巳忘了她的长相,根本谈不上喜下喜欢。」他淡应。
「那你打算娶她吗?」
他沉默。
她呼吸一紧,感觉连心跳都要停了。「你是不是……不想娶她?」
「不要拿我的情况跟妳的相提并论。我相信妳的未婚夫一定会喜欢妳的。」他试图安慰她。
可她却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她颤声问,脸色发白。
「我们情况不一样。」
她没说话,呆愣了好片刻,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颤着唇道:「是、是啊,但愿我们情况不一样。」她低语,继续捣药,只是手不停打颤,唇边噙着抹凄楚,毫无血色。
怎么可能不一样呢?他的未婚妻就是她啊!
她磨好草药,拿指尖沾取一些,在他伤处轻轻匀开,透骨的清凉沁入他红肿的伤处,他舒服地瞇起眼。
正享受这几天来难得的畅快时,她忽然抓住他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拉一折。
这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他不禁低吼一声,「嘿!妳做什么?」
「感觉好多了吗?」
「怎么可能好?」他用力抽回手腕。「很痛……」他一顿,甩了甩手腕,忽地发现手竟能自由活动了。
他睁大眼,不敢相信。「好像……真的好多了?」
「我再帮你敷点药。」她再次拉过他手腕,拿草药轻抹。
他傻傻地任由她摆布,怔望着她。这就是所谓的接骨吗?果真神奇!
「干嘛这样看我?」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
「只是觉得妳果真厉害。」他赞叹,「这接骨术也是妳在西方大陆学来的吧?了不起。」
「雕虫小技而已。」他真心的赞美让她微笑了,只是这浅浅笑痕才刚在唇畔荡开,便又迅速敛去。
他看着她略带怅然的神情,剑眉一蹙。她似乎不太开心,为什么?
「想不想听故事?」她忽问。
「什么?」
她柔声道:「我讲一个关于沙尘暴的故事给你听好吗?」
「沙尘暴?妳去过沙漠?」花信惊讶,提高了声调。
他从小好奇心便重,在亲眼看过雪乡国终年冰冻的雪山,又见了羽竹国不时爆发的地狱火山,便立志有一日定要造访祖父游记里曾提及的沙漠。
没想到这愿望他至今二十四岁还未能实现,反倒是面前这位比他年轻的姑娘先他一步见识过了。
「妳真的去过沙漠?」他再次确认。
「是啊。」她点头。
「哪里的沙漠?」
她一面拿药草替他揉抹伤处,一面幽幽低道:「你应该也听说过,西方大陆上有个大国,总称自己的国家是『天朝』,居住的地方叫『中土』。」
「天地四方,以我为中心。好骄傲的国家啊!」他撇嘴。
「不过他们也确实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至少他们的医疗水平,便是我们千樱远远及不上的。」
「文学跟艺术方面的成就也很不错。」这点花信倒承认。他顿了顿,「所以妳是在那里遇见沙尘暴的吗?」
「不是,是在中土的西边。那儿散落着许多小国家,天朝人管那块地方叫『西域』。」
「我听说过。」花信点头。「据说那里的人种跟我们不太一样,并非纯然黑发黑眼,发色、瞳色皆变化多端。」
「那里的风土民情也很特别,衣着服饰、生活习惯,就连农作物也跟我们大不相同。」
花信可好奇了,「说说看。」
「就比如说水果吧。你听说过哈密瓜吧?」
「哈密瓜?」
「差不多这么大。」紫蝶双手大概比了下。「外皮厚硬,果肉橙黄,松脆有劲,香甜多汁,非常好吃。」
「真的吗?」花信咂咂嘴。「真想尝尝啊。」
这几天,他们困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鱼肉,只能吃些附近生长的野菜,树上的果实又青涩难吃,他都快吃腻了。
「还有葡萄。」紫蝶又说。
「那是什么?」花信追问。
「也是一种水果,圆圆小小的,西域人拿它们来酿酒,滋味十分醇美。」
「酿酒?」花信眼一亮,口腔间又分泌了些唾液。
唉,他到底还得困在这里多久?什么时候才能畅快淋漓地饮上一坛酒?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彷佛看出他内心思绪,紫蝶当头泼他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