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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他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好不好?」她根本没怀疑过幕後黑手的身分,「会以整倒人为目标的家伙,也只有梅舒心罢了。真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凭梅庄的声势,应该也不兴那套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念头,做什么像对待死敌般地不容别人生存?净干些缺德事,不怕天谴噢?」真是……顶著那种俊俏迷人的脸孔,怎么做出的举动却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狠呀?

  「听说那些店铺的的确确和梅庄有些瓜葛。」程吞银冒出这句。

  「嗄?」执画糖竹签的柔荑顿了顿,望向吞银。

  「你也知道李记那老板娘势利到不行,凭著身上有些银两就粗声粗气,只要构不著她眼中有钱的肥羊身分,她可是懒得多费一滴口水和那些人说句话。」加上李记对待店里奴仆的态度几乎不将他们当成人,极尽剥削,早在商行同业间不是秘密。



  「那跟梅舒心有何千系?何况对李记老板娘来说,梅舒心是开罪不得的大财主,她应该不会傻到去犯上他。」

  「偏偏她就是犯上他了。」

  程咬金的心思没法继续停留在画糖上,索性搁下糖碗,拉了张木桌就坐在程吞银对面。「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完全没听说过?

  「十几年前。」程吞银动手取过架上一根凤凰画糖,孝敬地递给她。

  「十几年前?那不是翻旧帐吗?」

  「是翻旧帐没错呀。」看得出来梅舒心不会跟人客气,「你还记不记得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梅庄以前的情况?」



  她怔了片刻才缓缓颔首。

  「记得,那一家子的梅庄人,曾落魄潦倒、身无分文,是由梅庄大当家一手撑起家业,并且带大三名稚弟。」梅庄的过去,总是城里人茶余饭後闲聊的话题之一,那些旁观者所不明白的际遇,在别人口中说来是那么云淡风轻,几声笑语、几句佩服就可以简单带过,可是对於梅家人而言,绝不是淡淡几句话足以道尽。

  「穷途末路时,那些落阱下石的人不给予帮助便罢,竟还摆明著欺负他们稚龄势微,对他们百般打压,这旧帐,梅舒心正一笔一笔讨回来。」

  「你是说……城里那些被梅舒心一手撂倒的店铺,全是十数年前……」程吞银点头。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梅舒心下手弄垮人全凭喜好,不问道理。」

  「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

  原来他总是毫不心软地将别人的心血经营给打垮,为的是旧恨难消。

  「但是,冤有头债有王,他和那些商行的恩恩怨怨怎么可以连累无辜的商行夥计们?那些因他之故而受害的夥计不也会因此而对他心存怨懑,难保以後不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冤冤相报何时了。

  「商场如战场,很难去顾及所有人,要是梅舒心有半分你这样的妇人之仁,他就不会被冠上『笑罗刹』这么骇人的名号。」

  「我这哪叫妇人之仁?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程吞银咧嘴笑道:「怕只怕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哩,商人有时得采取强硬手腕,把良心搁到脑後去。」

  「吞银,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了?」程咬金死蹙著眉心,在刹那之间觉得程吞银脸上的笑容及说话的口吻,竟有数分神似於抿著冷笑的梅舒心。

  「我一直有这种想法呀。」他丢给她一个「厚!都不注意我」的怨怼眼神,「你可别当我这些年都没成长,好歹程府的当家主子我也是平均分著了一部分责任,煮糖我不如你俐落、画糖又没你一半专精,但当家主子该学的,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不输给你。」

  「可你学的根本不是什么好玩意!我们程府做生意清清白白的,不兴梅舒心那套杀人不见血的无耻手腕,还有,你的良心最好从脑後给我搬回来这里——」纤指戳戳程吞银的心口,力道可没收敛。「奸商或许可以赚得一时厚利,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才可以将家业流传下去,听懂了没!」

  「听懂了啦。」程吞银仍是嘻皮笑脸,到底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也无从查证。「不过虽然梅舒心正做著令人讨厌的事,但还是有人很喜欢他,喜欢到让人吃味。」

  「谁喜欢他?」

  「你呀。」程吞银舔著糖。

  程咬金含在檀口里的画糖猛然落地。

  「谁喜欢他?!」同样的句子,不同的语调,表达的意思却不像前一句那般单纯。

  程吞银以为她没听清楚,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你呀。」还伸手揉乱她的长发,「嘴里数落他的坏,可是心里待他还是很偏颇。咬金,你是在什么时候将心偏向他的?」

  「我哪有……」

  「在我面前就别嘴硬了,你、我、含玉,几乎是同时辰落地,咱们一直紧紧相连,谁骗得了谁呀?像含玉聪明,心思比较难猜,可你呢?像块澄糖似的,乾净透明,要瞧清楚有什么难的?」程吞银深瞅著她,「说吧?」

  程咬金支吾半晌,透著红晕的脸蛋略略压低,而程吞银则是捺著性子等她汇整好如何开口。

  「我不是很记得了……」她舔舔糖棒,甜意由舌尖沁入心脾,润泽了喉头,话,也慢慢开了匣——

  初遇,是五年前,梅花绽放的冬日,那天日头虽高悬青穹,但却驱散不了逐渐跨步而来的冬寒。

  绿叶尽落的梅树上,除了未融的残雪外,枝哑上晶莹的白,便是轻展著柔瓣的待放梅蕊……以及一个仰躺在梅园中最巨大一株梅树上的男人。

  该说惊讶吗?原先她以为那一团白白的是昨夜累积的霜雪,定睛一看才瞧清了「白白的」物品该归纳在「男人」之流。

  程咬金衔著糖球,在檐前的台阶上瞅著男人的睡颜。

  好甜噢。无论是现在嘴中弥漫开来的糖,抑或是那男人的睡样,都好甜。程咬金没算过自己瞧著那男人多久,她只知道帕子里小心翼翼拢捧的糖球正以固定且快速的速度在减少中,她又塞了一颗到嘴里,舌尖搅弄著糖球,任糖球在两颐之间来回戏耍。

  「真厉害,寻常人睡在树上应该会摔下来吧?」即使那腿粗般的枝哑足以承受男人的重量,可枝哑终是比不上床板,不容人在上头翻翻滚滚。难不成树上的男人是哪门哪派的武林高手,在树上睡沉还能文风不动?

  话才这么说完,男人顶头上的细枝落下一片梅瓣,犹似落雪一圈一圈在空中小弧度地旋转飞舞,程咬金没有发现自己正瞠目屏息地注视著那瓣落梅,然後,悄悄落在男人的额心——那片梅瓣以及她的目光。

  真美的画面,没想到由一个男人身上看来也是这般赏心悦目——

  思绪正停留在落花、雪景、睡美男上头,突地,树枝上睡沉的身影却摔了下来,扎扎实实地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窟窿。

  那感觉……像是树上的男人会摔下来全是因为那片花瓣……呃,让他重心不稳。虽然这样想很奇怪,但程咬金实在很难做出第二个联想。

  男人面部朝下,整个人仆在雪地上,动也不动。

  程咬金的瞳儿先是四下瞧了瞧——也不知是想替那男人掩饰出糗的情形还是怎样,总之她觉得自己的行径很偷偷摸摸——然後才提起裙摆往男人仆倒的方向跑去。

  雪积得挺厚,她每走一步就陷入雪堆中,得花好些时候才能爬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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