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那棵树吧!宝儿从上头摔下来之后,不但受惊吓,还恰巧遇上初潮,然后是他们的初次亲亲……现在这棵树已经长得粗壮多了,就算宝坊再爬上去,也不会再轻易折断。
还有那池波光邻邻的小湖,是老爷为了应付女儿想玩水的心愿,特地找人凿的,结果宝坊那年夏天都泡在湖里头玩耍,玩得全身红通通,像蛇脱皮似的,整夜哭闹不休,弄得全家不得安宁。
一回忆起当时宝坊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模样,子蛟还是不禁想笑呢!
那里、这儿,屋子里无处不洋溢着她和自己的回忆,十一年的岁月果然太长久了吗?等着宝坊长大,等着她懂事,等着她了解爱是什么……等着、等着,他却忘记她就像有翅膀的鸟儿一样,不见得愿意留在这屋子里,陪他共度。
「再也不要见到我吗?」向着黑夜,子蛟自嘲地说。「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莫非她以为我是铁打的心,不会痛也不会伤的吗?谁才是铁石心肠,我倒想剖开来比比看呢!」
天上的月儿图又亮,无奈他已没有半分赏月的心境了。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咦?子蛟听到夜色中有人在吟诗,不由得把头探出去了些。「是谁在那儿?」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宝坊?是他眼睛花了吗?为什么会看到宝坊站在他的窗下?不可能,她还留在那间客栈,或是和阿金他们游走天下去了,不该出现在这儿啊?
「臭饺子,你要我背的诗里面,这首是我最喜欢的。」
仰起小脸的宝坊,泼洒着月色的脸蛋有几丝朦胧、几丝梦幻,但她的笑容却真真实实的映入他眼帘,子蛟一时间看得傻了、愣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与她隔着忽远又忽近的距离,遥遥相望着。
第八章
十天后——
今夜皇宫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布置得好不辉煌华丽。宫女、太监们急急忙忙地进出,为这三年才举办一次的赏花宴做好事前的准备。
陆陆续续抵达的高官、贵爵们人人意气风发的踏上红毯,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也顺便认识一下今年新登龙门的进士。里面最受人瞩目的当属状元、榜眼、探花等新科郎官。
说好听一点是皇帝请今年的新科进士吃饭,其实这场宴会主要的目的是对这些刚进入宫廷的年轻小伙子或初生之虎,下下马威。往后,该守什么样的规矩,而他的地位又在哪里,全要让他们亲身体会。
繁复的规矩与礼仪不在话下,一场宴会下来吃上两、三个时辰都不足为奇。
「恭迎陛下亲临!」
宫中掌管司仪的太监一声令下,全场文武百官无不跪地迎接。
「众卿平身。」岁数已高的皇帝陛下在两名宫女的扶持下,缓步坐上龙位。「今日朕非常高兴,朝廷又多添了一批生力军,大家不要客气,尽管开怀畅饮。」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场上的人按照官阶一一入座后,陆续端上三羹(汤)、五割(烧鹿、烤羊)每一品都极尽奢华美味,也处处流露着宫廷的排场。能否在这官宴上露脸,就代表此人是否还有光明前途,所以众人都视受邀为无上光荣之事。
出人头地!原也不过如此。
子蛟默默地挟起一块羊肉放入口中,味鲜而不腥、肉嫩而不老,但不管多么棒的美味,他还是认为吃起来不如在苏家天天所品尝的菜,至少不会「食不下咽」,被这些礼节所拘束,谁还吃得下呢?
「于爱卿,朕非常喜欢你那篇阐述如何改革官制的文章,这也是朕会钦点你为状元的原因,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要好好地为朕与大明朝效劳啊!」
「谢陛下抬爱,臣惶恐。」
「哈哈哈……很好,年纪轻轻的才华洋溢却不自傲,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来人,赐酒!」
「多谢陛下。」于子蛟内心却一叹,什么状元并不是他想要的,当然参加科举为的就是求取功名,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一口气考中状元。跟随着功名而来的麻烦,更令他忧心。
「说到年轻……朕的最小公主,靖平,岁数也到了合宜成家的时候……」
来了。这就是他担心的麻烦。
「于爱卿尚未婚娶吧?」皇帝扬起些许老奸巨滑的眉,笑嘻嘻地说。「其实今日靖平也有来,和几位命妇随侍就坐在珠帘后。自从上次见识过你的文笔后,她一直很倾心于你的文采,频频向朕打探你。如何,让朕的身边多一位东床快婿吧?」
这件事子蛟早从礼部尚书的口中得知,尚书虽然是「暗示」选择权在他,但言下之意颇有「要是拒绝的话,这辈子你也别想出头了」的意味。
子蛟只能说,他八成生来就是「入赘女婿」的脸,当了十年多的童养婿不说,想不到现在就连皇帝都要他娶公主,谁都知道娶公主说好听是「娶」,但等于是「嫁」给了皇家,卖命一辈子啊!
所谓伴君如伴虎,在这儿要是不谨言慎行,谁知道能否见到明日的朝阳。
「陛下一片厚爱美意,实令小臣惶恐。小臣何德何能,岂敢高攀。」客套话先说,好为后面铺路。
皇帝捻捻白须。「欸,谦虚虽是种美德,但过度谦虚就难免给人虚假的印象了。于爱卿既然高中本次科举榜首,能力、品德足可夸耀天下,朕这双眼可不会看错的。快快省去那些忒谦之词,老实接下朕的好意。」
人生最大的难关就在眼前,踏错这一步,恐怕子蛟也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陛下,小臣的不敢高攀绝非无心之言,其实小臣还有一个无法接受陛下厚爱的理由。那就是小臣身边已有订亲多年的美娇娘了……」
「爱卿是指从三品苏吏部的那位千金吧。此事朕已有耳闻,但你们尚未成亲,男未婚、女未嫁,爱卿还是自由之身啊!」
子蛟微微一笑,想起那一场只有他和她,月与星,凉风与夜露知道的小小婚礼。「不然,陛下。小臣日前已于天地见证下,与苏女成婚了。」
「妳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该不是一个人跑回来吧。」隔着窗,他俯看着宝坊那张被银月衬托得娇美的小脸,淡淡地问道。
从最初的吃惊恢复后,子蛟掩饰住心中的喜悦,故作冷漠地望着她。
宝坊轻咬着下唇,有些不甘心的踢了墙边一脚,说:「什么嘛,你就不能说点别的,这儿可是我家,我不该回来吗?放心,我沿途都有人照顾,是阿金他们送我回来的。」
幸好。这丫头还知道要找人陪,明白她不是单身冒险跑回来,让子蛟先松了一口大气,可是他不会轻易让她看出自己的担心。
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是要宝坊一辈子都不长大,耍着孩子脾气,或要逼宝坊咽下自尊,学着成长,全看他此刻的表现。
即使子蛟心中有些许不忍,还是作势离开窗边。「苏小姐说得是,这儿是妳家呢。既然回来了,就快点回自己房里去休息吧,恕我还要打理自己包袱,就不再多陪了。」
「慢、慢着啊!」
「苏小姐还有何吩咐吗?」他坏心眼地说道。
宝坊脸上闪过一丝怯意,深呼吸口气后才说:「让我上去,我有话想跟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