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村子的夜晚一定相当苦闷,才会连这样疯疯癫癫的戏都获得满堂喝采。没有人在乎他们唱得字正腔图还是荒腔走板,只要能获得一点小小的娱乐,就皆大欢喜了。
「喂,串场的,换场景了,还发什么呆。」
台前不知何时拉起布幕,宝坊饶不客气地使唤着他。子蛟见她连眼睛都不敢瞧自己,却还不改其嚣张态度,这里面的矛盾心结,令他不由得莞尔一笑。所以他说小宝儿想要和他对抗,根本难如登天,谁叫她心中想什么就老老实实地从态度上表现出来了。
特别是她害臊、理屈的时候,就会开始躲着他。
「我不知道该作什么?大前辈宝坊好妹子,快教教我。」子蛟刻意揪着她的衣袖,柔声喊道。
「你、你别乱来,先放开我的袖子啊!」她全身一头,声音抖跳地说。
子蛟哪里肯放!以前在苏家,人前人后他都得作个正经八百的未来少当家,不能有任何踰矩失礼处,在那样的处境下,他不能对宝坊动手动脚。可是现在不一样,少了一旁监视的数十双眼睛,此刻不戏弄她,还待何时?
「妳说些什么?哎,这儿好吵,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妳转过身子来,让我瞧着妳的俏脸与小嘴,我才能听得分明。」子蛟低下头,故意在她耳边说。
一抹红云从她的脸颊一路扩散到耳根,他瞧在眼里乐在心中。「说,小宝儿,为什么今日一整天都不肯看着我说话呢!害我眼睛不得眼福,直嚷着好生寂寞。」
「你寂寞关我什么事。」宝坊依旧背对着他,结巴地把话说完。
「现在还这么说,明明我们的关系已经在那一晚彼此确认了不是吗?还是那样还不够,妳还想再来了……」
「哇!住口。」她迅速地转过身,以手掩住他的嘴,眼角泛红,满脸困窘地说。「不许再胡说八道下去,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咱们真有什么——」
「呵,不必害臊,只要我们将『以为』变成『事实」,就可理直气壮的面对所有的人了,不是吗?放弃玩耍,小宝儿,速速跟我回苏家去,好让妳爹爹把妳交给我。」
「是啊,好让你称心如意。」她怒冲冲地瞪他。
「我这可是为了妳的名节着想,再者,原本离家出走的可笑原因都消失了,还有什么好拖拖拉拉的呢?」他飞快地眨眨眼说。
宝坊的俏脸皱得有如苦瓜,提及这话题她就满腹辛酸。虽然认识臭饺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打从刚到苏家就已经充分展现他「双面人」的性子,可是宝坊发现远离了苏家,他这种特性似乎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已经到了无人能挡的程度。
好比现在,「眨眼」这种举动若在苏家,打死他也不会作,因为他不会允许自己在苏家完美的形象,被这轻佻的举止破坏。但,如今可以阻止他桃花眼乱瞟的人,一个也没有……
谁叫妳要擅自离家,现在报应出现了吧。
就算在心中这样自责,又对现况有何帮助?想她苏宝坊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王牌尽失,窝囊到有火不能发、有怒不敢言。没办法,于子蛟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风,已将她原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彻底击溃。
话说那天她告诉他,自己手中所握的最后王牌后——
「哈哈哈哈!」
于子蛟的连声大笑,将河里的鱼都吓得四处跳窜。
笑啊,多笑一点,宝坊噙着泪水忿忿地看着他开怀畅笑的脸,得知他自己不需再端着「小媳妇」的饭碗,担心惹怒了入赘东家,会打翻大好锦绣前程,一定是很值得一笑再笑的乐事吧!此刻他心里一定在想:我终于能摆脱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女暴君了。
笑嘛!最好笑死你。
宝坊推开他笑得软弱无力的身躯,从他身下爬出来。「既然我们把话都讲开来了,你也应该可以打道回府了。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我绝对不接受什么『弃妇』的头衔,虽然对你不好意思,但我要抢先一步解除这婚约。听明白没有,于子蛟,是我苏宝坊不要你,你可别到处去说是你不要我。」
「我不会的。」笑声暂歇的子蛟,微微一扯唇角哑声道。
「那就好。你能识时务,老天爷也会让你靠的,反正能够不和我入洞房,娶我这个母夜叉,对你来说应当是天大的喜事才对。」
「妳要去哪儿?」他拉住了宝坊的手,坐在地上,以一双黑亮闪烁的煦眸望着她。
「请不要随便拉我的手好吗?过去咱们有婚约时也就算了。现在都要分道扬镳了,再怎么说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你该比我更懂吧。」她祈祷着自己的声音没有抖出她的底细,其实她现在只想躲到没人的地方,好好尽情放声大哭一场。
「什么时候咱们的『婚约」成了过去?我怎不知道。」
「你……」
宝坊差点哭吼出来,他这明知故问的坏心眼,又想诱骗她自掘墓穴地跳下去吗?按捺着心底的怒气,她故意慢条斯理地回道:「你是乐傻了吗?先前我不是说了,和我成婚对你而言没有好处,我大人大量的主动要和你解除婚约,你应该二话不说的同意。」
「是吗?但我不这么想。」子蛟瞥了她一眼,唇角斜斜地拉起一抹笑。
「你不!」宝坊翻翻白眼。「谁管你怎么想,总之,当初为求富贵而来到我家的你,现在不必凭借裙带关系也能步步高升,这应该是应你所愿、如你所求的未来。不接受的话,你就是个天下最大的笨蛋」
说着、说着,宝坊火气也大起来。这在干么?到头来,变得好象她比他还要在乎他的前途好坏?明明他于子蛟有何下场,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一种美。我不介意一生中笨他个一、两回。」他耸肩说道。
「哈!你要自已往火坑里跳,是吗?我先声明,前途是你的,你要拿它怎么办都是你的决定,我才懒得管。可是我受不了往后大半辈子,有个抑郁不得志的家伙,天天冲着我说:『当初要是没娶妳就好了』。我苏宝坊没义务替你背这么大的黑锅。」不知好歹的家伙,宝坊心中不停地骂着,这叫天堂有路不去,地狱无门自闯。
「我绝不会这么说的。」子蛟正色说道。「我以于家的名誉发誓,苏家祖宗在上,如我于子蛟未来敢对宝坊有一言抱怨受她拖累或牵挂,愿来生为牛作马,任凭使唤。」
宝坊吃惊地睁大眼。
可他紧接着又滔滔往下说:「坦白说,我真是太感动了!苏家的列祖列宗,你们那不成材的子孙——苏宝坊,总算脱离了『野人一族』,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懂得体恤他人,不枉我多年苦心训诫她四书五经。本以为她将这些训诫当成马耳东风,全部没听进去,但她还是有所成长了,终于明白我对她的这份情。」
表面上是说给老祖宗听的这番话,他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楞头哑口的宝坊说:「如此一来,证实了我多年前最初看到她时,就深信不疑的事实。藏在她那我行我素、霸道又不驯的表相下,其实是一颗能为他人着想、包容又笨拙的性子。她愿意为了我好,牺牲自己的情感,大方地舍弃自己心爱的男人也要成全他,就是她笨得可爱的最佳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