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是来找我的麻烦!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笨女人,你以为这里是那里,可以 让你来去自如……老天,好烫,你在发烧!”
那人嘴里嘀嘀咕咕念着,对她而言却是人类发出最美丽的声音,她终于找到属于自 己的声音。
“我……不……要……死……”
“废话!”严森破口大骂:“你当然不要死,你要活着害人,害死我!”
她想笑,记起这个人,她的大爷。
他的样子更好笑,头发湿了,领带歪了,钮扣开了,漂亮的西装上到处都是黑色的 污泥。
“你……好丑。”她提起力气说。
“你才应该照照镜子看你现在的样子,妈的,十分全像鬼!”
他一把抱起她,不管她身上流下来的污泥如何践踏他。
“我……自己可以走。”
“走个屁,你现在大概连爬都爬不动了。妈的,我是造了什么孽,人家是花钱玩女 人,我是花钱被女人玩,而且还是个病西施,胡涂蛋,笨女人……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
他一边骂一边穿过树林,这时天色全暗了下来,他只能顺着月光找路走,好几次被 树枝勾到脚差点摔下来,但紧抱着她的手臂仍然丝毫不放松。
她睁开一丝缝偷偷打量他,他的表情好认真。
最后她安心闭上眼睛。
“不能再快点吗?我好想躺在床上。”
他差点又摔下来。
“你想气死我?如果想快一点,你自己走!”
“不了,我好累。”她回答他的问题。
他因此气昏。
就这样,她一直飘浮在这么舒服的空间里感到安心,就像躺在云端上,不知年月日 地享受下去,直到他们走出迷雾,她被带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躺进一张温暖的床上。
她还在昏沉之中,但看到的人却十分清楚。
“我没死?”
他点头。
“你没死,而我快死了。”
他软下来,半趴在床边。
她想摸他的头发安慰他,无奈,伸手不及。
他抬起脸,生气的表情已消失无踪。
“你生病了。”
“没有。”
这时候的她反而显得很清醒。
“我只是昏昏的,热热的,睡一觉就会好。”
他摸着她的额头,温度并不高。
“你一定要这么了解自己?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每个细胞,你真的能够完全 掌握?”
她轻轻地摇头,就像风中脆弱的花朵。
“我了解你。”
“啊哈!是了。”他脸上有痛苦的表情。
“知道我为你担心,知道我拚了命找你,知道我害怕失去你,知道我竟然为了一个 陌生女人痛苦,我一定是疯了,是我病了,我神智不清,我幼稚不堪,我是个大笨蛋… …”
她忽然伸出手向他,他倏然停止谩骂。
“不要骂你自己,好傻。”
“那有多少傻瓜为你骂自己,那个傻大个儿?”
“他叫薛成超。”她虚弱呻吟。
“谢谢你呀,我知道他叫薛成超,只是我叫什么忘记了。”
“你叫严森。”
她感觉头越来越重,这次她真的想睡了。
他的声音仍在她耳旁飘荡,她开始认为--只有他的声音才是令人安心的声音。
他仍持续叫骂。
“你真好,真厉害,还真的能睡下去,我佩服你。但我呢?吓得像狗一样到处乱窜 ,我知道你一定到山上去了,在某个地方快乐得不得了。我实在不必理你,只要等你回 来,臭骂一顿再把你踢下山就行了,但我却担心你……我在担心你!你听到没?我在担 心你……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这样。”
但她听不到,她睡着了。
他继续说话,藉着说话来分心,不然他无法理解自己现在要做的事。
“很好,睡着了,死了,我自由了。现在我应该打电话给徐经理,叫她再带一个女 人上山来……”
她睡得不安稳。
“可是……等一下,死人真可怜,她应该死得漂亮一点……”
他到浴室取来湿毛巾,小心翼翼擦着她的脸。
“小姐,你长得真丑,好丑,恐怕是俱乐部里最丑的一个,就是扫厕所的欧巴桑都 比你漂亮。”他边说边替她擦拭每个地方。
“小姐,你的眼睛太大了,没有男人会喜欢一双会透视人的眼睛,好像心里想的坏 主意,会被你全部瞄得一清二楚。还有你的皮肤太嫩了,也太薄了,使人不敢碰触你, 好像碰坏了就要倒大楣赔钱了。你的鼻子也是,虽然看起来小小嫩嫩的,可是嗅觉太灵 敏,能闻出臭男人身上的味道。你的嘴唇……”他眨一下眼,轻轻擦拭两片苍白、细嫩 、微微颤抖,秋天的花瓣。
他已经不太能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
“杀人的武器,里面充满饱合的蜜汁,教人看了拚命想要吸吮其中甘甜
的滋味,但是有毒,老早就知道有毒,也看到别人被毒死的惨状,居然还想试,还 敢试……”
他一把脱去她的衣服,快速将她的身体擦过一遍。
“我变成圣人了,历史应该将我的名字记载上去,我是现代的柳下惠,全世界能对 着裸女不动心的,大概只剩下我严森了。而且花钱买女人来玩弄自己的,大概也只有我 严森了。现在我是护士,是医生,传教士,是全宇宙最纯情的少男……”
他快速将自己干净的衣服罩在她身上。
然后坐下来,喘过气。
“我是神经病……”
他突然想大笑三声。
“一个人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的,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虽知道自己像个傻瓜,却仍像个傻瓜一样继续自言自语。
“我是神经病。”
四壁撞击他的声音后再传回来,变成破碎的声音。
他瞪着天花板许久后,再转过头看她。
她睡得像天使一样。
“魔鬼……”
他站起,替她盖好棉被,然后走出他金屋藏娇的地方。
星空之下,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五章
贺之云不知昏睡了多久,但必有一世纪那么久了。
所以,她才会梦到那么多事,多得教她无法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吸尘器的声音打扰了她。
她先看到,一个包头巾的中年女子熟练的打扫屋子;按着面对,一大片奇形怪状又 陌生的木头天花板,然后,一扇木头雕花的椭圆形窗户,看见橘黄色漂亮的夕阳缓缓坠 落下来,最后转回头,宽大幽雅又古意盎然的室内装潢让贺之云回到现实。
“我睡了多久?”
她问那个包头巾的女人。
那女人像是被主人召唤般立刻赶到她面前。
“从我一大早到这里,你现在才醒来。”女人既而补充说:“医生说不要吵醒你。 ”
“原来我生病了。”
她自言自语说。
“我去准备东西给你吃!”那女人急着要到厨房。
“等一下。”
她叫住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扫啊,从这里扫到那里……”女人夸张的举起吸尘器,大概以为她还在神智不 清。
她笑一笑,必须先解除对方的紧张。
“我是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女人总算明白她的意思。
“严先生叫我过来的……,他要我来照顾你。”她欲言又止,好像很多话不能说一 样。
严森?
贺之云心里“喔”一声,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我的病很严重?”
女人笑起来,好像贺之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没病,医生说你身体很虚,只要睡觉就好了。”
“那又何必专程请你过来?”
女人一副快要丢掉头路的样子,愁眉苦脸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