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从他三楼位置俯瞰下去,视线应该模糊不堪才是,但是为什么他能如此 洞悉女人的一切;包括面容,表情,包括她时而叹息或低垂眼帘,她就似一位熟识的老 友,不知不觉就能明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无意识伸张指头的习惯动作,他都能了解… …是否果真就是某个曾看过的女人?
至少可以肯定,如果真的见过这个女人,他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严森确信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也许是灯红酒绿后的情怀感伤,他居然想要抓住这尊 被遗忘的影子。
他开始仔细观察她。
好像只在很短的时间内,他清楚地记下她的面貌。
中分学生式直发垂挂肩际,脸上脂粉未沾,或是刚卸了妆的样子,如果她是俱乐部 里的人,就不可能不画眉登场,而现在的她宛如刚洗完澡的干净孩子。
一点也没错,她看起来好干净。
严森吸吸鼻,似乎就闻到她身上飘来淡淡的肥皂味,张开指头,似乎就触到她清洁 过后优雅柔细的肌肤,她的出现,似乎使平庸世俗变得杂乱不堪,而她肤色之白,令星 辰都失去颜色。
尤其她的眼睛……强而有力撼动他的心灵。
他喜欢那样的黑色,很深很沉,潜藏着无数秘密。她是聪明的,知道如何展放她的 光芒,所以她会选择在令人唾弃的凡俗尘埃中出现,用她简单朴素的模样耻笑他们。
所以他对她产生无比的兴趣,不管她长得如何,美不美丽,漂不漂亮,亮不亮眼, 他已然记下完整的她。
很快,她被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大男孩带走,他观察两人之间没有半句交谈。
看得出男孩对她倾心已久……,因为以那种粗枝大叶的大男生,不可能为女伴展开 踏脚板的。
直到白色的背影逐渐化成一小束光束,最后消失。他的心悸仍持续撞打神经末梢… …严森不知如何解释这件意外事件发生,但他明白,他会以最科学冷静的方式,平复这 场意外的错觉。
原以为回家睡个觉酒就会醒了,可怕的是那女人的身影像磁铁一般吸住不放。严森 整夜翻来覆去不能入眠,最后抵不过澎湃汹涌的好奇心,他再度回到俱乐部,企图寻找 她的芳踪。
女人当然已经消失了,霎时严森感到有一丝恐惧,难道女人就此消失不见?难道女 人只是他寂寞干枯心灵里的一个幻影?
幸好科学证实人类无知梦魇,严森果然就在人事档案上找到贺之云。
看不出来贺之云已有二十二岁了,照片上的她看起来好年轻,比本人更不真实。她 清瘦的脸,淡淡眉色,挺直秀丽的鼻梁,证实都是严森看过的那个女人。而她的美目比 他想的更黑更深,只是照片中找不到视线的焦点。
严森感到满意极了,却不知为何满意……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他再度看见她 。
他立在窗口探望,贺之云来了,穿得和昨天一样装束,白色衣衫非常适合她,她一 样被大男孩接送,两人之间一样没有半句话可谈。
不过男孩表情相当满足,同样身为男人的严森可以理解。
后来,贺之云换上俱乐部规定的粉红色制服,穿上西式上衣及窄裙的她,看起来一 点都不协调。
粉红制服底下的她,一身傲骨好清瘦。
他竟然怜惜起她来……按着贺之云坐上她那把看起来比她大好多的椅子上,柜台前 幽暗日光灯照着她一张脸近似惨白,她是疲倦的,僵硬的指头紧握住笔杆。
她恨少和客人交谈,说话的方式也非常简洁,几乎不愿意跟别人多说话,多半时候 她像个小心翼翼的猎人,只用那对深黑色眼珠观看人群。
他竟然为此心痛起来……小小的女人,在不适合她的地方做着不适合她的事。他讨 厌那些脑满肠肥的酒客经过她身边,厌恶她必须僵着身子和客人打招呼,更无法忍受她 偶尔牵动的嘴角变成职业性笑容,她现在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折磨着自己最脆弱的神经。
严森啊严森,他大声告诉自己,你已是三十二岁的成熟男人,更是狡猾至极市侩的 商人,那样的女人你没见识过,你只不过是工作累了,笑脸倦了,对霓虹灯下的生活生 厌了,所以急切地想寻一座海市蜃楼罢了。
所以,你会把一个平凡的女人当成圣女,把贺之云身上的穷酸气味当做美酒佳肴,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错觉而已,过没多久,你就会看到她的真面目,贺之云只是一个愚 昧平庸、毫无是处的女人罢了。
然而……一次又一次,他被他心中的海市蜃楼击倒了。
她强烈的光芒掩盖了他所有的理智,徒留最后一丝科学理念拚命挣扎。
最后严森警告自己--就算企图心已十分明显,但绝不被女人控制!
※※※
贺之云并不是不知道严森奇怪的注视,她认为时机还未成熟。
严森在等待着,如同贺之云也在等待一般。
他们等着谁先跨出第一步。
经过半年观察,他确定掌握她所有动向。
贺之云住的地方,她的工作,她的家庭,她的弟弟,她的朋友,她每天必经的途径 ,以及她现在所面临的重大灾难。
不管忍耐是否到了极限,严森相信她必会来找他。
但是……,一日复一日过去,她依然冷静的知一尊白色雕像。
马上就要第一次开庭了,如果贺之云再不有所行动,她的弟弟可能会被法院指派律 师,或者草草结束冗长的官司程序,直接送他到监狱去,难道她愿意如此?
不会的,严森直觉她不会因此妥协,他认为的她,会用尽力气解决难题,而自己就 是她的力量来源。
果然就是如此,绝非严森自信的力量所造成,而是“人穷志短”的真理所在,贺之 云果然亲自找上门。
她假惺惺地推开门,装模作样端来一杯好热茶,就等待他的金日一开。
严森感到很兴奋,就像捕获猎物后的那份快感,他要仔细观看这个姿势高傲无比的 女人如何跪地向他求饶。
她走过来,脸上化着不适合她的颜色,表情却一如他熟识的冷傲,他不懂这时候她 有什么好神气,那样子仿佛先将他拒之千里之外,因为严森在那对过分美丽的眼睛里, 找不到自己的影像。
难道她不要钱了?
难道她不想向他跪地求饶……顿时,愤怒之情交替了快感,他讨厌冷酷无情的她。
贺之云完全无法了解他的心事,只将热茶放在他旁边的心桌上,再朝他露出一抹职 业性微笑之后,她转身就要离开。
他实在忍不住了……“等一下。”
他叫住她,同时憎恨自己的冲动。
她停下脚步面对他,半天不开尊口。
想半天,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借口。
“怎么是你倒茶,小妹呢?”
“请假没来。”她回答他的问题。
就这么简单?
他不禁怀疑起来……当她再度抽身而退时,严森火了,几乎是用吼的叫住她。
“我有话问你,你先坐下来。”
至于说什么话,他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沉默地点上烟。
贺之云生了下来,表情多一份“应试者”理应有的尊严,她好像准备好了随时被替 换下来的可能。
令人生气的冷静样子,和严森原来猜想的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他只有主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