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动身离开的查克,她又说出另一种警告:“查克,如果你想去找朋友求助,我看也免了,石家企业在里基蒙市是主要的人力市场,现在都在我的掌握之下。这里没有人会胆敢冒着失业的危险触怒我的。”
听到她这句警告,已走到台阶最下一级的查克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轻蔑,令她方才领悟到原来他根本就从未考虑要向朋友求助。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他转回头之前那个神情,是焦虑吗?或者是愤怒?还是恐惧?她真心希望的正是如此。
一个男人孤独地走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他的肩上搭着一件运动夹克,而他的头垂得低低的,仿佛正顶着强风而行似的。一辆货车在他前面停了下来。“喂,”麦巧理朝外喊道,“你需要搭便车吗?”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茫然瞪着巧理。这个年轻人一脸迷失的样子,仿佛是在高还公路上梦游一般,但他立时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爬上座位以后,巧理注意到这位乘客一身名贵的运动服与讲究的发型,于是推断他应该是一个大学生,巧理对自己的观察力向来很有信心,于是就搭讪道:“你念什么大学?”
这个男孩咽了一下口水,仿佛喉咙发紧得很,同时把脸别开,望着窗外。然而当他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是冷静而坚定的。“我没念大学。”
“你的车子抛锚了吗?”
“没有。”
“你有家人在这一带吗?”
“我没有家人。”
尽管这位乘客的语气坚决,但已有两个成年儿子的巧理却直觉地感到,这个男孩正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巧理等了几分钟以后又问道:“你有没有名字?”
“查克......”迟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班查克。”
“你要到哪里去?”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我要一路开到西岸的洛杉矶。”
“好,”他的口气似乎是不愿再多言,“没有关系。”
一直到好几个小时以后,这位年轻人才第一次主动开了口。“你到了洛杉矶以后,需不需要人帮忙卸货?”
巧理斜瞄了他一眼。这个班查克的穿着与言语都有富家子弟的气质,但显然此刻已落魄得身无分文。如今他竟然肯屈尊做普通的劳力工作,巧理不禁很佩服他的胆气。“你看起来似乎挺能干活的,”他打量一下班查克高大强壮的身材。“你常做这种事吗?”
“我常在--我常常打拳。”他简短地答道。
在大学里,巧理在心里替他把话说完,也许是因为班查克令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当年也试图闯天下,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到查克正面临极度的困境,总之他决定给查克一份工作。主意打定,巧理伸出了手。“我叫麦巧理,我不能付你很高的薪水,不过你至少可以在洛杉矶看到真正的电影是怎么拍的。我这辆车上载的都是道具,要运到帝国制片公司去。我跟他们签有运货合约。”
班查克的淡然反应使巧理更为深信,这位乘客不仅仅是破产了,而且对于要如何应付即将面对的困难也毫无概念。“要是你帮我干得很好,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在帝国制片公司的人事处讲几句话--那是说,如果你不介意拿扫把或是扛东西。”
班查克又把脸转向窗外,瞪着外头黑暗的道路。巧理正要推翻先前的想法,开始认为这个年轻人不屑做劳力粗活时,他却开口说话了,而且由于不好意思的感激与宽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沙哑。“谢谢你,我会非常感激的。”
第一章
一九七八年
“我是勒沙尔育幼中心的包太太。”一个中年女人一面宣布着,一面踩着地毯朝接待柜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购物袋。她指指跟在后头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冷冷地补充说明道:“这是施茱莉,要见尉泰丽医生。我买完东西以后会回来接她。”
接待员对小女孩露出微笑。“尉医生马上就会见你,你现在可以先坐在那里把这张卡填好,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忘记让你填了。”
茱莉不安地瞄一眼这间布置高雅的接待室,想到自己身上穿的破旧上衣与牛仔裤,于是躲到热带鱼缸旁边坐下。在她身后,包太太突然又探头进来对接待员警告说:“只要是没有固定住的东西茱莉都会偷。她的手脚快得很,所以你最好紧盯着她。”
茱莉又羞又怒地跌坐在椅子上,故意把腿伸得长长的,想表现出不在乎的态度。但是她羞红的脸颊以及双腿够不到地面的事实,却使她的意图无法得逞。
一会儿之后,她扭动着纠正这种颇不舒服的姿式,满怀畏惧地看着接待员给她的卡片。她知道自己认不得上面的字,但仍努力地尝试。第一个字好像是“不”,就跟街上写着“不准停车”牌子上的字一样,那牌子上的字当初还是一个朋友告诉她的。她抓紧铅笔,强按捺住那股熟悉的挫折感。她一年级的时候学会了“猫”这个字,但是谁也不会在任何地方写这个字的。她愤怒地想着,老师为什么要教只有一年级的笨课本里才有的“猫”字呢?
但是课本其实并不笨,茱莉提醒自己,老师也不笨。其他的孩子大概一眼就可以看懂这张卡片上的字!笨的人是她。
她努力地把名字规规矩矩写好,就再也无法填好什么空格了。她发觉自己又生气了,于是决定去想一些愉快的事情,譬如春天时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之类的。
“是你的铅笔有什么问题吗,茱莉?”
接待员亲切的声音使她猛然抬起头,她偷偷把笔心在裤腿上弄断。“铅笔心断了。”
“这里还有一支--”
“我今天手疼,”她又扯了一个谎,一面站起身,“我不想写字。而且我想上厕所,厕所在哪里呢?”
“就在电梯旁边。尉医生马上就要见你了,所以别去太久。”
“不会的。”茱莉答道。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厕所,然后又沿着长长的走廊摸回来,开始费心地看着每一扇门上的名牌。她记得尉医生的门上有一个“心”字,怎么这一扇上面写的不是呢?会不会是她记错了?她把门推开,一个陌生的灰发女人正在打字,这时抬起头问道:“有什么事?”
“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茱莉红着脸喃喃说道,“你知道尉医生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尉医生?”
“对,你知道,就是那个‘尉’,有一个‘心’字的!”
“‘心’?......噢,你大概是说心理医生吧!那是在走廊再过去的二五一六室。”
通常茱莉都会假装听懂然后自己摸索,但是现在她担心自己会迟到,所以也就顾不了假装了。“可不可以请你把号码再说仔细一点?”
那个女人瞪着她,仿佛她是白痴一样,然后不耐烦地叹口气说:“尉医生的办公室是两--千--五--百--一--十--六号。”
“两千五百一十六。”茱莉重述着。
“就在左边第四个门。”那女人又说道。
“噢!”茱莉丧气地说。“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说呢?”
回到尉医生办公室,接待员问:“你迷路了吗?”
“我?没那回事!”茱莉夸张地摇摇头,坐回椅子上。
她不知道其实墙上有一面镜子是双面的,有人正在另一个房间里透过镜子观察她的一切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