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敲门。莉娜去应门之后,回来告诉珍妮说:“珍妮,父亲要你现在就下楼。结婚证书要准备签字了。”
她的话立刻把珍妮刚才见到姑妈的兴奋驱走。珍妮觉得一阵恐惧袭遍全身使她胃部打结,脸上血色尽失。爱琳姑妈挽起珍妮的手臂,缓缓地引着珍妮朝门口走去。她不停对珍妮描述底下的状况,想使珍妮不再担心。
“你看到底下大厅里挤满那么多人,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爱琳姑妈以为人多就会减轻珍妮对未来丈夫的畏惧了。“你父亲派了一百个人守在大厅旁边,而他——”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显示她话中所指的“他”即是“黑狼”。“——他也有同样多的人站在你们的人正对面。”
珍妮僵硬地走在廊上。“听起来仿佛像是两军对阵,不是在行婚礼。”
“呃,也不尽然。底下的贵族比武士多。詹姆士王一定把半个宫廷的人都派来观礼了,很多附近家族的族长也都来了。”
珍妮又跨出僵硬的一步。“我今天早晨看见他们来了。”
“不错。亨利王一定希望这是一个盛大的庆祝场合,因为也有很多英格兰的贵族来了,有的还带着妻子一起来。这场面真是壮观,那么多盛装华服的英格兰和苏格兰人聚在一起……”
珍妮开始步下盘旋而下的楼梯。“下面好安静——”她颤巍巍地说,耳边只听到一、两声勉强挤出来的干笑,还有一个女人紧张的笑声……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都在做什么?”
“呃,他们都在冷眼观看对方,”爱琳姑妈愉快地答道。“要不然就是假装这大厅的另外半边是空的。”
珍妮走到楼梯最后一个弯处。她暂停步子,咬了咬嘴唇,然后毅然把头一昂,继续走下去。
珍妮一出现,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墙上插着照明的火炬,全副武装的武士挺立在火炬之下,男男女女的贵族并肩站着——英格兰人站在大厅一边,苏格兰人站在对面那边——正如爱琳姑妈所描述的一般。
但使珍妮双膝发抖的不是这些宾客,而是兀立在中央的那个高大身影。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浑身散发出一股怒气,使他自己那一边的人都要退避得远远的。
珍妮的父亲走上前挽住她的手。他有两侧各有一名侍卫,但“黑狼”却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在公然表示一种轻敌的态度。
她父亲挽着她的手走过去,人群向两边让开。站在她右边的是苏格兰人,他们傲慢的脸上露出愤怒与同情的神色;在她左边的是英格兰人,正用冷冷的敌意眼神看着她。
在她正前方挡住她路的,就是她那未来的丈夫。他的斗篷披在肩后,双腿微开地挺立在那里,双臂交抱胸前,冷峻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在地上爬行的生物一般。
珍妮承受不了他的注视只好回避,把目光望向他的身后,不知他是否也会往旁边站开让他通过。她的心狂跳不已,紧紧抓住她父亲的手臂。他不肯让开硬是逼着珍妮和她父亲从他身边绕过,珍妮明白这只是他对她公然表示羞辱的第一步而已。
幸好她没有时间多想这个,因为在她眼前有另一桩可怕的事等着——签订婚约。结婚证书摊开来摆在桌上,旁边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詹姆士王的特使,一个是亨利王的特使,都是奉命来此证婚的。
走到桌子前面,珍妮的父亲松开她的手。他用大家都清晰可闻的声音说:“那个野蛮人已经签了字。”
他的话立刻使大厅内的敌意高张,有如箭在弦上。珍妮不服地望着那一纸卖身契,它将使她成为她所厌恨的男人之所有物。在那证书上,柯莱莫公爵已经大笔签下他的名字。
桌子另一边摆了一根羽毛笔和墨水瓶。珍妮想要拿笔,但是她的手颤抖得拒绝听命。詹姆士王的特使走上前,珍妮无助而悲愤地抬眼望他。“小姐,”他以满怀同情的礼貌对她说着,有意让大家知道珍妮是尊奉詹姆士王的命令的。“我们可敬的国王詹姆士命令我向你致意,并且说,我们全苏格兰人都要感谢你为我们心爱的国家所作的牺牲。你是梅氏家族和苏格兰的荣誉。”
珍妮还在猜测他是否曾经特别强调“牺牲”那两个字,他已经拿起笔递给了她。
珍妮仿佛已置身场外一般,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把笔接过来,缓缓签了字,然后挺起身子盯着自己的签名,那是安修女要她下苦功练就的一手花体字。想到安修女,想到修道院,她突然无法相信上帝竟然容许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求求你,老天……”她不断暗祷着。“不要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蓝泰凡的声音划破寂静,在四壁之间回响着。“让我们举杯祝福柯莱莫公爵和他的新娘。”
他的新娘……这几个字在珍妮的脑子里激荡着,与她这几个星期来的记忆混合在一起。她惶恐地回顾众人,然后又开始祈祷:“求求你,上帝,不要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她在心里作最后一次求生,但来不及了。橡木门打开,众人在等候的神父要来了。
“班奈迪修士。”她父亲站在门边大声说道。
珍妮屏住了呼吸。
“他传话说他身体不适。”
她的心开始狂跳。
“婚礼要到明天才能举行。”
“谢谢你,上帝!”
珍妮想要退后离开桌子,但整个房间突然开始旋转起来,她无法动弹。她恐慌地发现她要昏倒了,而离她最近的人是蓝洛伊。
突然,爱琳姑妈看到了珍妮的神色惊呼出来,赶忙冲上前,猛力用手肘把旁边的族人推开。霎时间珍妮已倒在爱琳姑妈的怀里。“孩子,深呼吸,你马上就会觉得好过一些了。”她哄着珍妮说。“爱琳姑妈在这里,我来带你上楼去。”
整个世界疯狂地倾斜着,然后突然又恢复了原状。珍妮整个人松懈下来,只听见她父亲大声对众人宣布道:“只耽搁一天而已,”他背对着英格兰人说。“班修士只是微恙。他保证明天一早就来主持婚礼,不管到时候病得有多重都会来。”
珍妮转身和姑妈离开大厅,忍不住眯眼瞄一下她的“丈夫”,想看看他对婚礼耽搁的反应。但“黑狼”似乎根本不知道她在那里,只是眯着眼睛冷冷地望向她父亲,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在屋外,威胁了一整天的风雨突然开始疯狂发作,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然后又是一阵霹雳般的雷声。
“无论如何,”她父亲转身对全场说道,但似乎仍是对他右手边的英格兰人视若无睹。
“我们的酒宴今天晚上还是照常举行。我听亨利国王的特使说,你们大部分人都希望明天就回英格兰。但恐怕现在你们得多待一天了,因为在这种风雨的天气里,我们的道路很不适合英格兰人走。”
大厅两边都响起了嗡嗡的话声。珍妮在爱琳姑妈的陪同下穿过人群,走回楼上她的房间里。
当她房间厚重的橡木门关上之后,珍妮投入爱琳姑妈的怀中,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的小猫,”待她如慈母般的爱琳姑妈拍着她的背。“我想如果我昨天或前天能来,你就不会担心了。你以为我不会来陪你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