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敏玲还年轻。」
「东宁也是。」
「我担心他们两个年纪轻轻,不可能了解自己的感情。]「你嫁人的时候不可能比敏玲大多少,你了解自己的感情吗?」
她猛地坐直。「当然。如果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就不会嫁给约翰。」
当时她真的很确定,但现在回想起来,她知道她对约翰的感情清纯、平淡又空幻,充满天真少女的浪漫情怀。如果约翰还活著,他们的爱情一定会变得比较浓烈、深厚和实在。但事实上,她对她温柔丈夫的记忆只剩下锁在内心深处稀少又模糊的片刻。
拓斌露出苦笑。「你对任何事都强硬不屈、固执己见,对不对?」
「刚强果断是我的个性,大概是来自早年接受的催眠师训练。」
「更可能是因为你天生意志坚强。」
她眯起眼睛。「我猜你也是如此。」
「发现我们有这麽多共同之处是不是很有趣?」他愉快地问。
5
第二天下午,拓斌走出俱乐部,掏出怀表察看时间。还不到两点。时间很充裕,晴朗的天气正适合走路。
他不理会路过的出租马车,步履悠闲地穿梭在熟悉的街道巷弄间,他的目标是与薇妮相约见面的书店。他打算请她吃冰淇淋,如果一切顺利,再说服她与他到公园的废墟里缱绻一番。
最後那个念头让他担心地抬头望向天空。阳光确实普照,但空气中微带湿意,他感觉得出乌云正在远方聚集。他只希望天公作美,等他和薇妮小聚之後再下雨。两个星期前在关键时刻落下的冰冷雨水就坏了他们的好事。
必须找寻合适的地点幽会寻欢变得越来越令人不快。他这把年纪的男人不该为了男欢女爱而被迫在公园的偏僻角落里鬼鬼祟祟,或在密闭的马车车厢里草草了事。他应该在舒适的床铺上享受鱼水之欢才对。
但是床铺在风流韵事里总是难上加难。
再过一条街就到书店,他在心中盘算著带薇妮到乡间客栈小住两天的可能性时,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从帽店里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正著。
「麦先生,」贺瑟蕾在时髦的淡粉红色草帽下对他嫣然一笑。「真高兴这麽快又见到你。」
「贺夫人,」他抓住她的手肘扶她站稳。「幸会。贺先生在这里吗?」
「天啊,不在。浩华没耐性陪女人购物。」
她格格娇笑,轻盈的笑声几乎像是潺潺小溪,但其中有种薄脆虚假的特质,使他想到色彩鲜艳的人造花和游乐园里的哈哈镜。他十分庆幸薇妮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我不会说购物是我偏爱的消遣。」他说。
瑟蕾打开她的小扇子,风情万种地从扇缘上觑著他。他知道那种撒娇卖俏的姿态必定经过一番苦练。
拓斌注意到扇面上绘著精美别致的图案,上面还镶缀著许多小珠珠和亮片,那些珠片缀饰在光线中闪闪发亮,令人目眩神迷。他觉得那把扇子比较适合带去跳舞而非逛街。但话说回来,他对女性时尚可说是一窍不通。
「雷夫人呢?」瑟蕾用沙哑的语气问。「还是你今天下午落单?」
「真巧,我正要去和薇妮碰面。」他说。瑟蕾不停地扇动扇子,让他觉得相当讨厌。他转开视线。「她去离这里不远的书店拿新的诗集。」
「诗。真好,我也很喜欢那种文学作品。」瑟蕾灵巧地转动扇子使闪亮的缀饰反射阳光。「我一直想去书店看看。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麦先生?」
「当然可以。」
她挽住他的手臂,动作的优雅熟练令他不得不佩服。她继续摇扇使光线在扇面上晃动。
「天气真好,是不是?」她喃喃地道。
「好不了太久。」
「别这麽悲观,麦先生。」
「不是悲观,」他发现避开那讨厌的扇子并不容易,瑟蕾就是有办法让它不断挡住他的视线。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夺下扇子扔进水沟里。「是陈述事实。」
她把头微微偏向一侧,以最迷人的角度呈现她美丽的脸庞。「我猜你是讲求实际的人,不容许自己陶醉在幻想和梦想中。」
「想要自我欺骗的人才会陶醉在幻想和梦想中。」
「我不同意。」她再度从扇缘上觑著他,蓝眸像扇面的缀饰一样明亮动人。「有些幻想和梦想可以实现,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
「我认为更可能是你在付出所需的费用後,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捧著一堆光彩夺目、但很快就会破灭消失的泡沫。」
光彩夺目的泡沫看来会很像是扇面上闪闪发亮的缀饰,他心想。
她朝他微笑,然後手腕迅速一扭,扇子骤落骤起。
「也许你的问题在於运气不佳,不曾与梦想或幻想实际相遇过。我的忠告是在有机会试用前,不要评断商品的价值。」
「由於我不大可能得到免费样品,所以我怀疑我会有机会对商品作出任何评价。」
「啊,那你就错了。」瑟蕾再度格格娇笑,狎昵地轻捏一下他的手臂。「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知道去什麽地方买,绝对可以拿到免费的样品。」
「我说过,我对购物不大热中。」
扇子在她手中晃动,缀饰的反光闪烁不定。
「我可以告诉你去哪里能找到绝佳的免费样品。」她轻声说。「还有我还能保证你在试用之後会完全满意。」
他直视她明亮的眼眸。「可不可以把扇子收起来,贺夫人?我觉得它很讨厌。」
她眨眨眼,显然吃了一惊。引诱和许诺从她眼中消失。
「没问题,麦先生。」她啪地一声合起扇子。「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它令你讨厌。」
「贺夫人,」薇妮在不远的前方大声唤道。「真是意外,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你和麦先生。」
拓斌闻声微笑。他正觉得瑟蕾娇滴滴的声音令人厌腻,因此薇妮爽快俐落的声音令他精神大振。
他看著薇妮坚定地走向他们,一手拿著一个小包裹,里面无疑是她新买的诗集,另一手撑著白绿相间的洋伞。她穿著深绿的衣裳和绿色条纹的大衣,翡翠般的颜色突显出薇妮绾在绿色小帽下的红发。又是芳雪夫人的杰作,他心想。
她在他面前停下,露出冷冰冰的笑容。
「你迟到了。」她说。
他看得出来她心情欠佳;在帽子的薄纱下,她的眼睛闪著危险的光芒。
「都怪我不好。」瑟蕾低声说,但纤纤手指依然扣著拓斌的臂膀。「我们在街上偶然相遇,然後就闲聊了起来。我相信你会原谅我使你的麦先生分心了一会儿?」
「根据我的经验,麦先生很少分心,除非他心甘情愿。」薇妮再度对拓斌冷冷一笑。「你们聊的话题想必很引人入胜吧?」
「我相信我们在谈购物的乐趣。」拓斌说。他坚定地略微移动手臂,成功甩开瑟蕾的纤纤手指。
「购物?」薇妮挑起眉毛。「我记得那不在你偏爱的话题之中。」她转向瑟蕾。「谈到购物,我看到你的扇子,贺夫人,非常别致。请问你在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把类似的。」
「恐怕不可能,」瑟蕾把扇子放进手提袋里。「是我自己做的。」
「不会吧!」薇妮钦佩地睁大眼睛。「真了不起。可惜我没有艺术天分。」
「我相信你有其他的天分,雷夫人。」
拓斌注意到瑟蕾的声音现在明显带著刺,潺潺小溪的效果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