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正要往外冲的身影顿住了只见一抹豔红的身影缓步踏进厅堂,正是失踪数日的赤雪,在她被冻得惨白的脸上,眸子异常地晶亮灼人。
闇冥一凛,握着酒杯的手悄然地收紧。
「皇子。」她在离闇冥数步之外微曲膝,低沉的声音有些飘渺,「赤雪……回来了。」
骆心宇迫不及待地抢口问:「妳为我父母报了仇吗?有没有取下恶人的首级?」
武亟恶狠狠的目光瞪向骆心宇。我父母?!哼!说得好听,当初上门求师妹为父母报仇,等当真报了仇,脱口而出的话还不是将师妹摒除在骆家人之外!
骆心宇在武亟狠瞪的目光下,有些窘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武亟停了一声,转身面向赤雪,马上换成一脸担忧的神色,「师妹,妳没事吧?这几天妳一点消息也没有,师兄很为妳担心耶!」
自进门后,一直木然地看着骆心柔娇羞地偎在闇冥怀中的赤雪,好似没听到他的问话,神色有些茫然……「师妹,妳有没有听到师兄的话?」武亟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终于唤过她的一丝注意,缓缓转头看他,目光却呈现涣散。
武亟直觉不对,虽然赤雪看似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但她的神色却失去以往的清明……「妳还好吧?外头雪下得大,妳看看,衣服都湿透了,还不赶快去换件衣里,杵在这里……唔!」突地,他惊喘地梗住了气。
本来想推她回房的手,在握住她臂膀的瞬间,惊觉不对,只因手触之处竟是一片湿热,而不是寒刺骨的冰雪。
他低头一看,绯红的衣摆汨汨滴下一摊豔红……天哪!她正在流血。
在他惊喘的瞬间,赤雪只觉眼前一黑,踉跄一步瘫软在他的怀里。
烧红的眸挣扎着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声音低哑疲惫,「武亟……我……好累……」头一偏,便软软的昏厥在他的怀里。
她的背后竟有一道极长的伤口,天哪!她竟然就这样撑着回到了枫苑……不及多撇思索,武亟连忙慌张地抱起她,身影一闪,消失在厅堂上。
光可鑑人的青石地板上,仅留一摊红豔刺目的鲜血暗暗凝结……「啪!」在骆心柔娇弱的惊呼中,闇冥捏碎了掌中的玉杯,墨穹眸子幽邃得今人看不透他的心意……
※ ※ ※
「痛……」赤雪嘶声低喘,如火烧灼般的后背,痛得让她无法安眠。
浮沉在半昏厥的梦境中,她只觉得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影不断地穿梭,却又朦胧地看不真切。
有人在咆哮,声音彷彿很着急……是武亟吗?
背上继续淌流的黏湿,应该是她的血吧?
痛……当全身的感觉都被椎骨的剧痛攫住时,为什么不让她昏厥?
她低喘着想抬手摸摸背后,却沮丧地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才一动弹,就被捉住。
唉!何苦再折磨她呢?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不放了她……武亟担忧心慌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怒意,但她听不真切……努力地凝聚昏沉的心力,也只模糊的听到──「放血……缝线……」隐约的字句。
有人压住了她的四肢,做什么?他们要做什么?
「啊!」她拱身痛叫,箝制住她四肢的力量更加施力地将她压在床铺上。
有人翻起她的伤口,捏住了血肉,细细的针线穿透过皮肉,汇聚成如在伤口
撒盐的剧痛……她叫得惨烈,背后的动作却没稍缓,一针针地捏缝,一针针地穿透……她觉得牙关突然被撬开,塞进一个软木,无法喊叫出声的痛,让一切动作更加令她难受,红雾迷濛中,腥臭的血海如浪湧般淹没吞噬她……在她无尽的翻腾挣扎中,似乎隐约听见武亟着急的声音又不知在对谁怒吼这世上,毕竟还有人关心牠的死活呵!
而她,也只剩下师傅和武亟了……这世间,好累……嘴角陡地浮出怆然的笑,她放弃挣扎,沮丧的投身在漫天的黑云红雾中,直至慈悲的黑暗夺去她的神志……
※ ※ ※
再睁开眼时,她对上了武亟着急的眼。
他正端着一碗草药哺餵着她,但大部分的药汁多是流下了嘴角,湿了胸前的布巾。
「师妹,妳醒了。」武亟呼出一大口气,「妳昏迷了近十天耶!吓死人啦!」
手里餵药的动作没停,嘴里叨唸着,「拜讬喔,以后打不赢人家,就回来讨救兵嘛!师兄让妳当靠山,不然我这个师兄当假的呀?!
「妳的脑袋真不知是怎么长的?老是一个死硬脾气、不知变通,被人差点就砍成了两截,还是这么死撑着。啧!可惜了妳一身雪嫩肌肤,现在背后多了一条蜈蚣似的长疤,丑死了啦!
「我看哪!妳得自个儿再调些药想办法去掉这条疤,那个华疾还自称是华陀的谪传弟子咧!结果下手时也不知道要缝好看些,粗手粗脚的,真是个死庸医……欸、欸!别想不喝这碗药,妳乖乖的张嘴喝了,别让师兄我每次都餵得这么辛苦,活像个老妈子。
「有时我还真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妳什么,这辈子才老让妳这么欺压,连个屁都不敢吭一声?好啦、好啦!算我倒楣啦!老头子不在,当师兄的总要兄代师职照顾、照顾妳嘛!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师兄都只会哈拉过日子呢!」他叨叨絮絮地唸了一堆,把一碗汤药半餵半灌地倒进她嘴里,直到滴涓不剩才停手。
看着武亟下巴长出一片青髭,眼眶里有着明显的血丝,她知道他费了很多的力气照顾她,只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旁人碰触到她,即使是在伤重昏厥时也仍是如此。
她干涩苍白的唇瓣蠕动了一下,嗫嚅一句。
「啊?什么?」武亟听不真切,低头靠在她嘴边。
「你……好吵。」她气虚地指控着。
武亟突地梗住了气,瞪大眼瞅着她,食指指向她,不停地抖着。「妳…………」他「妳」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他狠命地猛吸了好几口大气,吸得胸腔都隐隐发痛了。风度、风度……他是个有风度的成年人,不要和小孩子斤斤计较。
他假笑地咧着白牙,「好,很好,会抱怨了,那就表示有精神、有气力了,很好……很好……」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的眼神,却表明了他一点都不好。
死孩子,一能开口就只懂得欺负他,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的道理。哼!给他记住。
「我现在极度确定、肯定了一件事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妳满天的债务,所以这辈子才会这样让妳欺负。」他咬牙切齿地嘶声道。
无心的话语却教趴趴在层层软舖中的身影蓦地僵直了身子。
上辈子?人的一生总是在红尘情爱中癡缠翻腾,究竟是谁欠谁,又有谁能说得分明、理得真切?
武亟以为她又不舒服了,「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
她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只露出半张惨白的小脸,看不出悲喜,掀起眼皮无神地瞅着他,却幽幽地没有焦距。
「如果,你上辈子欠了我,那我这辈子欠了谁?」她喃喃地自问着自己。
「我上霸天寨,只问谁下手杀了骆氏夫妻,除了龙二和几个喽囉外,我没杀任何毫无干系之人。」
「师妹。」武亟唤了一声,对她的恍惚有些隐约的不安。
赤雪缓缓举起纤白的手,双眼凝视着它。
「我从不杀人,却为了骆家夫妇沾染了一身血腥,那……是不是我欠他们的?龙二杀骆家夫妇,我杀了龙二,谁又会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