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敲四下门板,不等人回答,展翼自动开门进去,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平静的氛围:在杜家大宅守旧的传统下,敛羽的房间的确是展翼逃避的仙境。
展翼熟稔地往窗边走去,在余晖中作画的人影不因他的到来而有任何反应,忙碌的双手不停地在画布上抹上色彩,仿佛展翼的出现像空气一般平常。
展翼平和地笑了,喃喃的说:“好久不见,真高兴你还是老样子。”
不期待敛羽会有回应,展翼惯例地自说自话:“我又被爸妈召回来相亲,他们真是异想天开,管不了我就奢望找个老婆绑住我。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如果我是个这么容易被掌握的人,他们也不必头痛了二十多年。不过,常被安排相亲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千金小姐怎么看都是一个样,乏味至极。有时我还真羡慕你封闭的个性,闷闷的不引人注意,却也让人遗忘不得;大家都疼你,却没想过要帮你找个啰嗦的家累。大概是有共识了吧,你这种人并不适合爱人,可是他们怎么没想过我这种人也不会爱人呢?我是博爱,喜欢世上各式各样的美女,不表示我能收敛自己的感情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我不像韩澈有耐心,能痴守着一个女人多年,对我来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讲到最后,展翼自嘲地笑了,他根本是在为自己的风流找借口,可是找错了对象,他的滥情对敛羽来说毫无意义。
不料沉默的敛羽难得地开口了,音调不高不低,舒缓得像是在吟唱:
“报应,你会有报应的。”
说完,他又没事般地继续上色,要不是展翼确定听见这句话,他恐怕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展翼楞了一会儿后才大笑出声。
“就某些程度来说你还真像韩澈,他今天早上才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你们似乎都很期待有一个天使来救赎我堕落的灵魂。可是我怀疑,这时代会有天使吗?我遇到的不是平凡到无味的普通人,就是不能随便招惹的魔女,要是真有天使,我还想见识见识呢。”
“你适合天使吗?”悦耳的语音再度响起,敛羽起身收拾画具。
闻言,展翼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你真不愧是我从小到大的知己,非常了解我。我的确配不上天使,但也不能找个夜叉来收拾我吧?”
“我很期待。”敛羽转身,正经的说。
展翼再也忍不住氾滥的笑意,开心的笑声响遍了整间大宅。
“嗯,我也很期待。”
笑声渐歇,展翼注意到敛羽带着素描本准备外出。
“你要去哪里?”他掩不住心里的惊讶,平常足不出户的敛羽竟然要外出,挺稀奇的。
“我想出去写生,你要去吗?”敛羽平淡的说,像谈论天气般轻松。
“现在?在我即将相亲的现在?想让我爸妈跟对方难堪吗?”他嘴里震惊地嚷嚷,心底却跃跃欲试。
“你不是不怕报应吗?”看穿他的心意,敛羽嘴角讥诮地向上弯了弯。
展翼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容有八成的相似。
“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骨子里的盘算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踏着微薄的月光,兄弟俩往景色优美的写生地出发,大宅里即将发生的纷闹全被甩在暗淡的夜空中。
第二章
丽涓自中午接到陈嗣棋的电话约她一起晚餐后,整个下午她就陷入狂喜的状态,不仅全身轻飘飘的,甚至还特地拨空买了一套端庄的裙装赴约。
可是,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兴奋的心情也被等待的无奈磨得只剩哀怨。
低头再看一次表,丽涓沮丧地垂下肩膀决定放弃了。
今天不是第一次被他放鸽子,最严重的,她甚至在寒雨中等过他四个小时。今晚她只是在咖啡店里喝了三杯咖啡、翻过两本过时的杂志,比较起来还算是幸运的了。
烦闷地走出店家,丽涓茫然得不知该往哪里去。
太早回家会被等着看好戏的卓伶嘲笑,立绣过度的关心也让她无力招架,其他朋友们又各自有伴,没人愿意陪孤独的她一起落寞。
唉!成年女子的悲哀就是没人爱。
低着头,丽涓漫无目的的乱逛,第一个岔路右转,下一个就往左,转来转去竟转到一个小公园来;一踏进游戏区,她的脚不由自主地往秋千迈去:等到她发现时,人早荡得老高,迎面的晚风却吹不散她自怜的悲哀。
长久暗恋一个人,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了,唯有当事人还把她当哥儿们看,这样算不算是她的成功呢?
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其他人对她表示好感,而她也没再看过其他男人,生活的喜怒全绕着嗣棋打转。他失恋,她陪他一起去海边狂叫发泄;他有新对象,她埋藏真心,笑着为他祝福。
她知道这样做很傻,可是她就是不敢让嗣棋发现她喜欢着他,深怕他会就此逃开,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是自卑,过去的日子没教会她该如何有自信,所以她顺其自然,用孤僻的外表掩饰内心的胆怯。
她受够那些比较的眼光了,于是用凶恶的眼神逼退旁人的接近,保护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
她知道自己可怜,却不屑让人同情。这是她唯一的骄傲。
秋千越荡越高,颓丧的心情慢慢跟着平抚,丽涓真想就这样甩上半空中,忘了所有。
那副不顾一切的样子完完全全地被收录在一只忙碌的手里。
坐在公园对面酒吧里的敛羽手不停歇地将她的样子速写在纸上,嘴角隐隐带着一朵神秘的笑意。
“你所谓的写生,就是到这纸醉金迷的地方画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或是脸红激动的酒客?”抛给邻桌美女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展翼懒懒地转过身盯着敛羽停不下的右手。
敛羽没回答,一迳地画着,展翼的眼光顺着他的笔势而下,发现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屋里的红男绿女,跃然纸上的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这个时刻虽称不上深夜,却是孩子睡觉的时间,公园里的游戏区早该是静悄悄的,尤其在这种酒色声光的地段,没有一个成年人会想到里头晃。
但她,一个身穿整齐套装的单身女子,竟独自在公园里荡秋千,而且还荡得很高、很认真,就像小时候孩子王炫耀自己一样,拚命地往空中丢,也不管身上的窄裙有多不方便,高跟鞋有多不适合踩在木板上,她奋力地把自己推上天。
在下弦月的映照下,那姿态显得很凄凉,而敛羽的笔更是毫无保留地点出她的可怜。
“她是想死吗?”随意地瞥向窗外,展翼无心的说。
要是一个不小心脚打滑,从那个高度摔下,不死也非重伤不可。
敛羽收了笔,依旧低着头不语,眼底转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秘密。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漾着笑对展翼说:“换个地方吧,这里我画够了,你去开车,我在门口等你。”
指着秋千旁的跑车,他的笑带丝莫名的期待。
展翼不解地往跑车走去,全副心思都放在敛羽反常的行为上,没注意到危险正从天而降。
“啊……”头顶突然受到剧烈撞击,展翼吃痛地倒坐在车门旁,待眼里金星散去后,他才看清楚凶器居然是一只粉红色的高跟鞋!
凶手不做第二人想,一定是那个发神经在半夜重温旧梦的怪女人!
果然,一阵秋千金属锁炼的碰撞声后,他听到单脚高跟鞋铿铿敲敲朝他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