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祖儿感到毛骨悚然,这个老太婆是不是疯了?
  楚老奶奶倚着龙头拐杖,穿着她的旧式长袍扬长而去。
  笑声依旧凄厉,林立中也感受到了。
  但他更注意到的是,这个老人的背比以前更弯了!
  儿子死了,她一点也不难过吗?望着她踽踽独行的佝偻背景,林立中明白了。她是不愿意在“敌人”面前老泪纵横,流露出心中的悲伤。
  章玉琴看着倪祖儿手中的手帕。
  她向前走几步,一直盯牢着它。
  “大祥一直到死,仍然紧抓着它不放。”她突然道。
  林立中向倪祖儿提过“红唇印”之事,但他知道的并不多。倪祖儿没想到,一条旧手帕会激起章玉琴如此的怨忿。
  “我三番两次要把它洗干净,大祥都视为珍宝,不准我碰它。满是红唇印的手帕要用来做什么?我想丢掉它,大祥就同我吵架。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比不上一条旧手帕!”
  倪祖儿把手帕握得更紧。
  “把手帕给我,我要毁了它--”
  章玉琴向倪祖儿催讨着。
  “那是我丈夫的遗物,你没有资格留着!
  “不行!我不能给你,我要交给我妈妈。”
  “拿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姑姑!”章亦竹又护着倪祖儿了。
  “亦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心向着这丫头!可是人家不领情,你何必自取其辱!”
  “姑姑!你胡说些什么。”章亦竹只好退了下去。
  “拿来,把我丈夫的东西还给我!”章玉琴步步逼向倪祖儿。
  “你不是说你生不如死吗?宁愿待在石室中,再也不出去,既然你也厌倦了这段婚姻,何必还在意一条旧手帕。”
  倪祖儿试着说服她。
  “找不管……我就是要那一条手帕。
  倪祖儿不肯给,章玉琴准备要动手抢了。
  林立中又挡在倪祖儿面前,他要保护她。
  “亦梅,拉开他!”
  “姑姑--”
  “连你也不听话!”
  章亦梅迟疑着。是因为燕小青。
  “反了!反了!你们还当我是亲姑姑吗?亦松快来啊!”
  章亦松方才去办手续,他听到了章玉琴的呼唤。
  “亦松,我要那条手帕!”
  “老二、老三,你们还姓不姓章!”
  章亦松训斥两兄弟,他二人左右为难。
  “老奶奶已先让司机载回去了,手续我也已经办好。我们可以走了。你们快去把手帕拿回来!那是楚家之物,任何人侵占它都是违法的,要是拿不回来,咱们就诉诸法律行动!”
  为了一条旧手帕打官司,太夸张了吧!
  但是章亦松一脸的坚毅,不容许别人怀疑。
  即使手帕上的红唇印是倪梦涵的,但楚大祥并没来得及留下遗言,所以他的遗物自然仍归他的妻和子所有。
  而这里的妻和子,所指的是正式而合法的。
  但倪祖儿顾不了这么多,楚大祥明明要把手帕给“她”的,当时他神智不清的以为她是倪梦涵。可她口说无凭。
  “阿中可以作证的,他的确是要把手帕给我母亲!”
  “是的!”
  事到如今,林立中不得不这么说!他一定会的--
  倪祖儿望向林立中,可林立中并没有说出这一声“是的”!
  林立中不是撒谎的人,楚大祥是想把手帕给倪梦涵没错,可却把倪祖儿误认了。他不能作伪证,事关道德问题。
  倪祖儿一股寒意直窜脑门。好一个正直不阿的人!但是,不给,她就是不给。
  什么道德、法律,全部对她无效。
  她依然是我行我素的倪祖儿,弄得再文雅也是一样!
  双方僵持着,倪祖儿和章玉琴都不肯让步。
  “给她吧!祖儿。”突然有人道。
  “妈--”
  众人一齐回头望。倪梦涵出现了,身后跟着吴仁德。
  “我是警察,你们别轻举妄动!”
  吴仁德立即亮出名号,想喝退章氏一干人。
  “倪梦涵!你竟然一点也没变!二十年了。”
  章玉琴不敢置信,倪梦涵还是倪梦涵,一点也没老。上天为何如此厚爱她,岁月在她脸上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有,也只是增添了成熟妩媚的风韵。
  “妈!”
  倪祖儿奔向母亲的怀抱,哭诉了起来。
  “他死了!爸爸他死了!”
  这一声“爸爸”已叫得太迟了。
  “我知道,我已经问过了医院。
  倪梦涵显得很镇定。她将倪祖儿手中的手帕拿下来。
  “楚太太!”
  倪梦涵把手帕交给章五年,还尊称她一声“楚太太”。
  “你不要?”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争的?何况我从不愿与你争。”
  “为什么你不争?为什么你不像个狐狸精,你就是这样不争宠,才让大祥对你念念不忘,至死不休--”
  章玉琴夺过手帕,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走吧!老二、老三。”章亦松喊着。
  “祖儿!你保重。”
  倪梦涵认得这声音,是他通风报信的。
  她望向章亦竹,可惜倪祖儿已有心上人了。更何况,她也不想再同章家有任何牵扯,上一代的事就到此为上了。
  “大哥,我可以晚些再回去吗?”
  “老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姑丈才刚过世!”
  章亦梅无奈,只好走向燕小青。
  “没想到‘后会有期’竟然这么短。”
  “亦梅,来日方长--”
  燕小青又给了章亦梅四字。他心中满满的。
  “后会有期、来日方长。”他念着。
  章亦梅走时心中十分踏实,至少燕小青没同他划清界限。
  “妈!你到哪里去了,这些天--”
  “回家再说吧!”
  吴仁德又想跟去,但这是家务事,外人不便干涉。
  “可他--”
  林立中不也是外人吗?吴仁德不服。
  “阿中是我徒弟,当然是一家人。你要拜我为师吗?”
  倪祖地抢白了他一句,她实在是受不了他!
  吴仁德恨得牙痒痒的。不过他也注意到了,穿着淑女的倪祖儿很“不一样”。如果他有一个女儿也是这样……
  他又幻想了起来。
  回到了倪家,倪祖儿直追问着母亲这阵子的去向。
  倪梦涵是在家门口碰见吴仁德的,他老是阴魂下散。
  “我本想等大祥来找我时,同他说清楚,劝他回去的。可是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大了解他,如果真让我们重逢,只会让大祥更深陷下去,难以自拔。所以我不能见他,我必须走。
  “可是我要走到哪里呢?我坐上公车,根本不知去向何处,最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了车。我沿着小路走下去,不久看见了一条河流,延着河水走下去。走到一个名唤‘流水’的小村庄,碰见了一对无名氏夫妇。”
  倪祖儿听得连连称奇,会那么巧吗?
  那一天,是这样的。
  倪梦涵走累了,在河边坐下来,望着潺潺流水。
  她这时突然想到了“死”。如果她往河水中跳的话……
  是否就此一了百了,不再连累大祥和祖儿?
  “人生无常!这位太太三思而后行。”
  “你是--”
  “相逢何必曾相识。”
  倪梦涵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身农夫的打扮,个子好高,倪梦涵不认得他,可是为何对他会有一种“熟悉” 的感觉?
  “如果您不嫌弃,可以到寒舍小住数日。”
  农夫一眼就看出倪梦涵心事重重,不知何去何从。
  倪梦涵去了,农夫的妻子热切地招待她。
  倪梦涵一度也想隐居在这儿不回去了。但是她能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回去吧!你放不下俗世的一切。
  “你到底是谁?为何我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农夫笑而下答。
  倪梦涵避世数日之后,还是又重返了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