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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飞雪嘛。」

  「哦……六月会下雪吗?我怎麽都不知道?」

  即使哭得淅沥哗啦,也忍不住被隔壁这人的话给逗笑了。她的视线很舍不得地暂离戏台,往旁边看去。

  「六月不会下雪,是老天爷见窦娥有冤屈……」她呆了呆,瞪著身边这个本来不该出现的人。



  「啊啊,你哭得这麽惨啊?」他皱眉,然後咧嘴笑:「我差点要自作多情,以为你为我掉泪呢。」他胡乱摸了摸身上,找不出帕子来,只好用袖尾帮她擦去一脸的水。

  她呆呆地、没有任何抗拒任他碰触。即使隔著一层袖,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跟怜惜。他不是气到反身离去,再也不回头了吗?

  「你介意多个人看戏吗?」他笑著问。

  「不……当然不。」她低声喊道,好想伸手抚住自己的心口,阻止心脏的狂跳。

  假装很专注地看戏,却发现她连戏子在唱什麽都听不清楚,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往左飘,瞄到他自行倒茶啜饮,然後就坐在那儿看著戏。

  她想起,他被气走的那一夜,她辗转难眠,想著自己该不该回山上去;想著回去之後,此生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想著想著……在梦里,二十二岁的她,回去了,然後转眼白发,内心空虚至死……



  这梦,把她活活吓醒。

  天色微白,她不敢再入眠,只得走到後花园里,看著孤伶伶的茶具跟石桌,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

  以前,巴不得世上的人都不要来理会她,让她独自到老到死;後来,有人闯进来了,反而无法承受不再相见的寂寞。

  她坦承她喜欢他,将他视作心灵上最亲密的人,甚至,这一辈子她敢断言不会再有一个男人闯进她的心里……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啊……

  「你啊,可以一直留下来,不必在意我的。」

  她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跟她说话。微微侧头瞧他,他并没有向她看来,反而很专心地看戏。

  「永福居缺不了你,你若走了,永福居的帐谁来管?」

  「啊……嗯……」

  「你也不必怕我再骚扰你,」他微微一笑:「以後,我在南京的日子也不会太多。」

  「为……为什麽?」心口又酸又涩的。

  他扬起眉,终於将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白的小脸上。

  「阿碧没告诉你吗?」

  「没有,她什麽也没有说。」

  「那她是怕你担心吧。」像吊足她胃口似的,他开朗地笑道:「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得到消息,说今年又有道人要送长生不老药给那皇帝老头子,我……」

  「你要去抢药?」她失声道。

  「嘘嘘嘘,小声点,你要官差来抓我吗?」他刻意压低声音。

  「你真要去?」

  他抓了抓颊,皱眉,又轻笑:「反正我也没什麽负累,该欠的我一定要还的。」

  「你是蠢蛋吗?即使你真欠西门家,也不必拿命去换啊!」她叫道。

  他闻言,深深注视她一眼,然後笑道:

  「我的确是个蠢蛋。我也只能用这种蠢蛋的方式去做。是不是拿命去还债,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知为何,在她的眼里,他的笑格外地自暴自弃啊。

  是……是因为她吗?

  他打了个呵欠,很随便地睨了戏台一眼,便合目闭上。

  她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什麽才好。眼角不停瞄著他的侧面,只觉他的颊面有点异红。

  他的头轻轻点著,像是很快就入睡了,可见他应是很累了。

  当他倒向她的右肩时,她吓了一大跳,後来见他睡得很熟,她连动都不敢动,他的黑发有好几撮落在她的腮畔,搔得她好痒。偷偷地摸索到底是哪儿在痒,最後停在左胸前……她是心痒吗?

  鼻间飘来淡淡的味道,混合了他头发跟他身上清爽的气味,不难闻,甚至,她已经有点习惯了。

  忽然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肩太薄抵不住他的头,他一侧,整个身子倾下,她连伸手托住都来不及,他的头就枕到她的大腿上。

  她一僵,整个人像石雕一样,连吸口气都不敢了。

  「阿永……」她的话含在嘴里,期待他能听见她无声的呼喊。

  他睡得真的很熟哪。

  连被惊醒的迹象都没有,简直拿她的腿当枕头来睡。她慢慢吐气,小心地不惊动他。

  就当被石头压住好了,她心想,努力把他想像成人形雕像。

  她抬起眼,很想卖面子给台上的窦娥,但隔不了几眨眼,她又忍不住往他瞟去。掌心悄悄地碰触他的头发,她心跳如鼓的,竟然产生一种「就算是他睡到天荒地老,她也奉陪」的冲动。

  又酸又甜又想哭又想笑……这就是她曾经来不及感受到的喜欢吗?

  「老天爷没给我六月飞雪,却送我一个西门永……」她喃喃著,唇瓣不由自主地浮起笑。

  掌下的发丝又柔又软,不禁执起一把,凑到唇边的同时,瞧见他白皙俊面一坨坨的异红,异红之中有好几点……疹子?

  「我受不了……」他像呓语。

  「阿永?」

  「我受不了啦!」他突然张开眸,跳起来对著远处楼宇的转角咆哮:「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茶壶里放酒的?」

  她傻眼,瞧见他一直在抓著手臂、抓著脸,好像很痒似的。

  「酒?是哪个人送酒过去的?你们不知二少会起酒疹吗?」西门义老早就躲在後头密切监控一切,就怕此计失败,惹来西门笑的关注。

  她不只傻眼,简直是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好像是小毕吧……我瞧见方才他有靠近过那送酒的奴仆……」小茶博士很委屈地躲在角落。说好是来看戏的,谁知道得躲到这麽远看,害他拼命眯眼看生平头一出戏。

  「小毕?」西门永恨极那臭小子,浑身发痒让他脾气更爆,就差没有从头顶冒烟了。「那浑小子把窦娥冤念著窦娥缘,让我以为这是一出欢喜结缘大喜剧!」

  「……」她悄悄瞄了眼戏台,忽然觉得演窦蛾的戏子演得很僵硬,又不得不继续演下去,在明知无人看戏的情况下。

  「又是小毕?」西门义满脸惊讶:「到底谁是小毕?」竟能处处破坏他的计画。

  「小毕就在你身後,在爬墙的那个。」小茶博士齐声指向他身後。

  「咦,这小孩怎麽这麽眼熟……你!」

  「嘿嘿嘿……西门哥哥,你好啊!」

  「聂元巧!」

  「哇,西门哥哥,你竟然记得我叫什麽啊!」

  「废话,聂家十二个兄弟,每个人名我都背得极熟!你待在西门府做什麽……你就是小毕!来人啊,给我抓住他!我要押他过聂府,让聂家人看看他们养出了什麽小孩,竟当窃贼!」

  「谁当窃贼?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被雇用的……哇,你抓著我的腿干嘛?放手放手!」半吊在墙上的小孩拼命踢脚。

  「雇用?你家家财够用你吃喝一辈子了,你来当茶博士,分明是有心来坏西门府的!」

  「谁教那个爱男扮女装的老板伤了我四哥……混蛋混蛋!没人会在大街上驾快车的,会撞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四哥的病好不容易好点,才出门,又遭他的快马撞到,我不出这口气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这小混蛋!我不都拉下脸皮亲自送礼过去道歉了,你这小鬼头还在计较什麽?」

  「哼,明儿个我也送礼过来,盼西门哥哥别计较!」

  「你这小子,今天我非把你抓下来不可……」

  「有种你来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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