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伊德昨晚潜入工厂侦察,回来后画出楼层平面图,标示出病菌培养室和仓库的位置。他和达勒将把大部分的炸药安装在那两个地方。工厂一被炸毁,塔克和莉玫就要摧毁他们在小屋里的设备,准备好在另外三人回来时出发。他们将兵分四路离开伊朗,在巴黎会合和汇报执行任务的情况。莉玫自然将跟达勒同行。
塔克熄掉灯光,三个男人悄悄溜进夜色之中。莉玫立刻后悔她不该顾虑其它人的想法,而没有在达勒离开前,拥抱或亲吻他、祝他好运。没有他在身旁,她觉得小屋里更冷了。
放下毛毯遮住门缝后,塔克再度扭亮灯光,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他们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些口粮、换洗衣物和钱,没有任何会令人起疑的东西。莉玫上前帮忙,他们默默地把口粮分成五等份。
接下来只有等待了。她再次检查无线电设备,扬声器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因为他们没有在通话。她在无线电前坐下,交抱双臂御寒。
这项任务毫无轻松愉快之处,但等待向来是最糟的一部分。想到此刻达勒身处险境,折磨她的焦虑一下子就增强了十倍。她看看腕上的廉价手表,时间才过了十五分钟。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抵达工厂。
一条薄毛毯披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塔克。「妳在发抖。」他彷佛在为他异于平常的举动辩解,说完话后又走开了。
「谢谢。」她拉紧毛毯,他体贴的表示令她浑身不自在。莉玫希望能漠视她对塔克的不安,至少想通她为什么如此提防他。她一直努力隐藏她的戒慎,全神贯注在工作上。但塔克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她跟他在一起不自在。有时她觉得他们在打一场无人知晓的无声战争,偶尔在两人的视线意外接触时,她的眼中充满不信任,他的眼中则是略带嘲讽的心照不宣。
但他没有走错过一步路,没有做出任何会使人看出他们不和的事。他跟其它人的关系是既轻松又专业;他对她的态度是冷淡而客气的,但那显然是出于他的专业训练。塔克尊敬达勒,当然不会公然与他的妻子为敌,而破坏团队合作或危害到任务。那或多或少应该令莉玫感到安心,但她没有。
她希望他们不曾交谈,就像他把毛毯披在她肩上前那样。她认为跟塔克保持距离是两人最安全的相处之道。
他坐下来,像猫一样轻松优雅。穿著黑色圆领衫和褪色长裤的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达勒也有同样的内在热源,因为他也很少感到冷。像他们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不怕冷?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体能状况,但体能状况也很好的她却在抵达伊朗后,一直感到冷。她并不是希望他们感到冷,只是希望生化武器工厂是建造在炎热的沙漠,而不是寒冷的山区。
「妳怕我。」
平空冒出来的这句话比披在肩上的毛毯更令她吃惊,但还不足以使她失去自制。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她冷静地看他一眼。「不是怕,是提防。」她更正道。如果他以为她会像大部分的人一样连忙否认她的不安,那他就错了。就像达勒经常甚感有趣地发现,没有什么事能使莉玫打退堂鼓。
塔克把头往后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用难以捉摸的黑褐色眸光打量她。「那就算是提防好了。」他说。「为什么?」
她耸耸肩。「女性直觉?」
他放声而笑。她一直无法把塔克和笑联想在一起,但他仰头而笑得那么自然开怀,好象是真的忍俊不禁。
莉玫面无笑容地注视他,柳眉微挑地等他停止发笑。她看不出眼前的情势有何好笑之处。他们在伊朗山区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对了,她压根儿不信任他们的组长,哈哈哈,这一点倒是很好笑。
「天啊!」他拭着眼角,呻吟。「原来这一切都是起因于女性直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莉玫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说得好象我一直在对你左右开弓似的。」
「至少没有公然如此。」他停顿一下,嘴角仍挂着微笑。「要知道,达勒和我以前合作过。他对妳的疑虑有何表示?」
他一派悠闲地等待她回答,好象已经知道达勒会如何表示。但她没有对达勒提过她的疑虑。首先,她不愿意在没有具体证据时惹是生非。她不会漠视她的不安,但达勒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工作的危险性使他学会抽离自我的情绪。再者,他显然尊敬、信任和喜欢塔克。
「我没有跟他提过。」
「没有?为什么?」
她耸耸肩。除了没有证据以外,她绝口不提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达勒原本就不大乐意她接下这项任务,她不愿让他有机会说「我早就告诉过妳」这类的话。她虽然擅于窃听,但外勤经验不如其它组员那般丰富,因此不愿制造麻烦。她也不否认,明知跟塔克同组会令她不自在,她还是会来。这项任务的危险性和重要性令她兴奋。她对朝九晚五的工作向来不感兴趣,她喜欢惊险刺激,想在前线出生入死,不想搞砸了这份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工作。
「为什么没提?」塔克追问,经松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坚决。他想要得到答案,她猜他通常都能如愿以偿。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很喜欢这种硬碰硬的摊牌对决。
「提不提又有什么差别?」她以同样坚定的语气说。「尽管对你心存疑虑,我还是闭紧嘴巴,克尽职责。我的理由不关你的事。但我敢打赌戴塔克不是你的真名。」
令她意外的是,他突然例嘴而笑。「达勒说妳倔强得像没有倒车档的汽车。」他说,调整姿势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由于听达勒咕哝过类似的话,所以莉玫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那轻松的一刻里,他问:「妳为什么认为塔克不是我的真名?」
「不知道。戴塔克听起来像朴实、随和的德州佬,你说话微带德州口音,所以名字跟口音相符合,但跟你的人却不符合。」
「我离家后去过不少地方。」他以南方人的拖腔说。
她嘲弄地拍了两下手。「那种慢吞吞拉长调子的拖腔学得还真像。」
「但妳不信。」
「我敢打赌你擅长许多口音。」
他饶有兴味地说:「好吧,妳不会相信我。没关系。我无从证明我是谁。但有一点妳可以确定,我的优先考虑是炸掉那座工厂和把我们平安弄回家。」
「我们要分开走,记得吗?你要怎么把我们弄回家?」
「未雨绸缪。」
「但你不可能预料到每件事。」
「我尽力而为,所以我的头发都白了。经常熬夜担忧。」
他的头发跟她一样,乌溜溜的没有半根白头发。她希望他没有流露出那种冷嘲式的幽默感。他为什么突然在这时打破沉默?为什么不继续跟她冷战?
「我们进来了。」
扬声器清楚地传出那句轻声细语,她猛然转向无线电。她看看手表,不敢相信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分钟。专心应付塔克的她竟然忘了担心。她恍然大悟这就是他的用意,他故意用她无法置之不理的话题使她分心。
塔克已经来到无线电旁戴上了耳机。「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