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十八岁那年离开家里,已经三年四个月零六天了,虽然不时也有信来,跟你母亲报报平安,但你有没有想过对做父母的我们来说,那样根本不够。不这么做,你会回来吗?”
“我已经快二十二岁了,您和娘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更何况楚云庄庄主是天阔表哥,我在他那里,不就更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楚云庄做的是什么买卖,你以为我不知道?保镖这一行有多么危险,你以为我也不清楚吗?”柏秋一句接一句的逼问女儿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楚天阔那昔日与你母亲情同手足,其实只是表姊妹的亲生母亲,早在他幼时便已香消玉殒,从此我们两家就疏于联络,说不定他连你母亲都不熟识,更别提女扮男装的你了,还谈得到什么照顾?”
“夏虫不可以言冰。”飞扬低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他以前或许都不知道,但现在却肯定已经知道了,因为我在返家之前留给他的那封信中,已经把娘和晓霜姨的关系告诉了他。而就算在毫不知情的这三年里,我们楚云庄上上下下,也都融洽到像自家兄弟一样。”
“是吃,融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你们还真是友爱;”柏秋针对去年秋季楚云庄上一桩惊动武林,所幸后来没有成功的阴谋叛变讥刺道,“难道你以为密集捎回来几封报平安的信,就足以安抚你娘的心了吗?尚云,如果你晓得你娘当时天天食不知味、睡不成眠,如果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体谅父母的心情,大概也用不着编谎,就会自动返乡了吧。”
“娘!”飞扬终于有些不忍心的唤道。
反到是落梅不以为意的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平安了就好,还提那些老掉牙的事情干什么?老爷,云儿,你们就不要再死顾着面子嘴硬了,对彼此说些关怀对方的真心话,不好吗?”
柏秋知道妻子说的对,再看如今出落得似一朵花儿的女儿,心中早已揣摩起她一旦换回女装,再打扮一番,会让身为她父亲的自己,感到多么骄傲来,可以说气差不多已剩不下三分,但飞扬接下去所说的话,却又立刻搧高了他心中的怒火。
“娘,我说我叫飞扬嘛,三年多前,您都还是那样喊我的,不是吗?”
“飞扬、飞扬,”柏秋拂袖怒道,“那是你过去三年充作男人时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就得给我做回女孩儿家的冷尚云。”
“凭什么?‘云飞扬’三个字是外公给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可以叫我改名换姓。”
“凭什么?凭我是你的父亲,凭你的未婚夫只知道你姓冷,名叫尚云,凭古有明训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你外公取的名字已经不算数。”柏秋已近乎咆哮的说。
“您说什么?”飞扬倒抽了口冷气,马上哑着嗓子追问:“您说什么?什么未婚夫?我根本就没有答应过要嫁给任何人!”
“你大姊十八出阁,二姊二十完婚,你现在都快二十二了,还说不嫁?是想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婆吗?”
“我绝对不会做留在家里让您养的老姑婆,这一点您大可放心,爹,”飞扬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三年多前,若不是因为害怕爹嫁女儿的“恶习”,会在隔年嫁出二姊以后,就让接下来的自己大祸临头,她也不会离家出走,有多远跑多远了。“因为我现在就要马上回楚云庄,继续做表哥的左护法去。”
“除非你想让楚云庄上上下下,都因为他们的庄主曾经用一名女子作为护法,而遭到全武林的臆测与嘲笑。臆测楚天阔是当真不知自己的左护法为女儿身,或其中另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嘲笑他们楚云庄内无人,居然必须让一个女流之辈来保护他们的庄主,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爹!”这是飞扬自踏进家门以来,首度震惊至无语。
看到这一招果然奏效,柏秋便把握住机会续道:“打从你六岁跟在外公身边开始,爹娘便已经给了你太多的自由,结果呢?不仅没有换得你的相对体谅,反而让你在三年前,也学起外公九年前的离家,来个消失无踪,直到半年后,才捎来一封信告知已经在楚云庄落脚的讯息。现在你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够了,是不是可以同情一下你的老爹爹,回家来当个乖巧的女儿了呢?”
他一番话说得情深意重,但背后的真正动机与目的呢?飞扬顿时觉得疲倦起来,她不是不爱父亲,不想家园,但每一思及父亲那惯常以控制为关爱的心态,和富豪之家的种种禁锢,就难以甘心在这恍如是个金丝笼的悠然园内,做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她宁可像过去三年多那样,如一头鹰般自由自在的振翅飞扬!
“爹,我求您不要逼我,不要伤害楚云庄,更不要迫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好不好?”飞扬按捺住性子恳求道。
“这次可由不得你了,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护楚云庄,就给我乖乖的听话,从现在开始,学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等到清明的五天前,爹保证绝对让你嫁得比两个姊姊还要风光。”
“您不会……”飞扬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一个最深、最黑、最暗的噩梦当中,只得拚命摇着头说:“您绝对不会……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这么残忍。”
“是吗?那你恐怕就错了,我冷柏秋在商言商,只要对咱们冷家有利益的事,都会尽力去做。”
“包括伤害您自己的女儿在内?”
“又错了,”想不到柏秋一口否认道:“如果这门婚事对你不好,我又怎么会答应下来?总之你给我在悠然园里待嫁,爹绝不会害你的!”
“爹!”飞扬知道自己这趟回来错了,还有以为可以再轻易脱身回京里去的想法,更是错上加错,但要她就此屈服,又怎能甘心?“您认为对我最好的,并不一定就真的最好啊!”
“也许是,”柏秋的回答起先令她一喜,但紧接着说下去的话,却又让飞扬的一颗心沉至谷底。“但你认为对你最好的事,也已经证明只会徒然浪费你的青春岁月而已,无论说什么,做爹的都不会再让你回去楚云庄当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护法了,如果你执意要走,那就准备先过跨我的棺木,再出悠然园吧!”
丢下最后一句重话后,柏秋便坐回他的桧木桌前,继续算起他刚才被飞扬所打断的帐目来,而飞扬也又气又急的抖开缠在腰间的皮鞭,直把那细格子窗鞭了个粉碎,再往外头暗沉沉的夜空飞奔出去。
※ ※ ※
“云儿?”落梅站在女儿所住的“夜雨轩”外轻唤道:“云儿?”
“我叫作飞扬。”
落梅摇头叹气道:“好吧,飞扬,我可以进来吗?”
只听得“飕”一声鞭风过处,门扇已大敞,而走进小客厅的落梅,也看到了女儿利落的收回了大约有她自个儿两倍长的皮鞭。
“还是用外公在你十五岁那年生日送给你的礼物啊?”落梅放下四川人品菜独有的茶碗、荼盖和茶船三件头茶具后,便走过去轻轻拈起已经磨得乌亮的鞭尾。
“唔,”把整条鞭子塞给母亲去摩挲后,飞扬就转过身来,连同茶船的一手端起几上的茶,搅了下茶叶,阻挡浮叶轻啜了一口,缓缓下喉说:“是蒙顶玉叶长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