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自己后来便被他迅速恢复的泰然给转移了注意力,等这趟他回来,她一定要好好的问一问——“应姑娘!应姑娘!你在哪儿?不好、不好了呀!应姑——”
“我在这里,”楚楚迅速起身,转到大呼小叫的人面前说:“金嫂,我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快,”这里的总管之妻一看到楚楚,便拖着她往主屋的方向走。“快跟我到‘集虚斋’去。”
集虚斋!那是迎柏的居所啊!“金嫂,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少爷,他右手受伤,被人用抬的送了回来!”
楚楚一听,立刻甩开了她的手,径自加快脚步,飞也似的奔向集虚斋。
穿廊、过院、登阶、推门,她的双脚一步也不曾停下。“迎柏!”
本以为他应该躺在床上,甚至担心他是否已昏迷不醒,想不到他非但好端端站在小厅内,还正朝着一个蓦然转向她的人大声咆哮。
“楚楚!”
“师兄?”
叫她的人,竟是彭鹤。“楚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可不是解释这件事情的好时机,因为她所有的心力全部都集中在迎柏的身上。
“迎柏,你的手怎么了?”她冲到他身前去,想看个究竟,却被他给避开,而回答问题的人,也反倒是满心不解并开始烦躁起来的彭鹤。
“中郎将的手疾再不治,下次发作时,恐怕就非我彭鹤所能——”
“滚!”迎柏突然大叫:“楚楚,将这个人给我赶出墅外,我不要再看到他。”
“迎柏!”无论重逢前后,总给她一派温文儒雅、潇洒自在印象的迎柏,为什么此刻会变得如此陌生暴戾?楚楚不觉害怕,只感到担心,他会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伤势必然严重,于是她再度凑上前去,企图拉他的右手过来检视。
“让我看一看——”
“不!”迎柏却反手推开了她,力气不大,但因为事出突然,楚楚仍差点被他推倒。
幸好有彭鹤及时过来扶住了她。“中郎将,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初在一片战火间,救下你的女儿,使你们父女免于承受骨肉分离之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被你一把推开的楚楚,你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师兄,我没事,”望着迎柏铁青的脸色和倔强的姿态,楚楚只有更加焦急。
“请你告诉我,迎拍的手,到底是怎么——”
“出去!出去!”迎柏蓦然提过长枪,往彭鹤咽喉前指来。“出去!”
“迎柏,你疯了?!”楚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他那双平常盛满爱意的眼中,如今尽是负伤野兽般的沉痛,若非他执枪的右手抖得教人心疼,楚楚甚至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会立刻冲上前去,赏他两记耳光,看看能不能将他给打醒。
“出去。”是已开始冷汗涔涔的迎柏唯一的坚持。
“师兄,来吧,我送你出去。”则是楚楚也有些动气的反应。
彭鹤看看她、看看迎柏,再看回她,最后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咱们医术再高明,也难治附加心病的宿疾,走吧。”
被金嫂找到是午后的事,等楚楚再度踏进集虚斋时,暮色已然四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骇人的凌乱,室内几乎找不到一项没有摔坏,或者没有移动过的物品及家具。
楚楚摇了摇头,再往里头走,脚尖却先碰到一个滚落在地上的空酒坛。
她先弯下腰去将酒坛扶正,然后才缓缓走向斜倚在漏窗前,仍继续往嘴里灌酒的迎柏。
“够了,”楚楚伸出手去,扣住另一边的坛口说:“妄想藉酒消愁,甚至藉酒止痛,从来便是下下策。”
迎柏只楞了那么一下,就要再喝,但楚楚却用力将酒坛抢过来。
“还给我。”可是他已几乎站不起来。“连你也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连一个酒坛子,都会抢输给一个女人,是不是?”
从刚才与彭鹤的一席长谈中,楚楚已经知道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原来乌林、赤壁一役后,满怀慈悲的华佗就率领一干弟子,到北方去为曹操的大军治病。
“师父说,在我们医者眼中,只有待医之人,而没有北人或南人,如果曹军在战败以后,又把恶性风寒带回北方,传染给广大的民众,那可就大大不妙了。”“那师兄你怎么又会到酒泉来?”
“我们看病总不能只看一个地方,更何况师父不也常说最好的医疗,便是预防,所以大伙儿便分散到全国各地,务求做到确定此次风寒没有继续扩散。”
“我却什么忙都没有帮上,真是惭愧。”
“对了,师妹,你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和那个森迎柏还好像很——”
“这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告诉我迎柏的病情吧。”
根据彭鹤的解释,他是凑巧在路上碰到因赶一群突然飞至的秃鹰,导致手伤发作的森迎柏的,并在做应急处理的过程中,发现那根本不是新伤,而是旧疾,甚至还可以,或者应该说是沉痀。
“如果我判断的没有错,他身带这项手疾,至少已达二十年以上,而在受伤之初,似乎也做过处理,但后来在该休养的阶段,他却非但没有做到,显然还反其道而行的过度使用,你看他用的兵器,可是比刀剑难使的长枪,从他与赵子龙并称刘军中的‘擎天双枪’看来,你就可知道他武技必然高超绝妙,坦白说,负伤犹能如此,委实令我在诊断之初瞠目结舌,不过到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我刚才所说的,他这伤再不治,下一次再发作时,恐怕就非我能力所及了,事实上,今日我也只能做到为他暂时止痛而已。”
天啊!迎柏身带如此宿疾,她竟然一无所知,楚楚在听了以后,岂止汗颜,根本就是心痛如绞、五内如焚。
所以此刻面对迎柏的挑衅,她才能识破其虚张声势后的恐惧与悲凉,于是她二话不说,立刻将尚存半坛有余的酒,全数举高,自头顶往下灌淋在自己的身上。
“楚楚!”这下迎柏终于因震惊而弹跳起来。“这是干什么?为什么?”
“你想用酒惩罚谁?惩罚让你右手罹患残疾的人吗?那就别伤害你自己,干脆惩罚我好了。”
“关你什么事啊!”迎柏气急败坏,想找条布巾,偏偏又遍寻不着。
而楚楚已经拉住了他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不但是最爱你的女人,还是个大夫,却竟然不知道你身带宿疾,我算什么?算什么呢?迎柏?”
“楚楚!”迎柏索性将她拉进怀中,紧抱不放,近乎悲呜的叫道:“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就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任我自生自灭,行不行?好不好?”
“不好,不行,”楚楚抬起酒湿的脸,牢牢盯住他说:“我们说过,从今而后,样样事情,都要同甘共苦的,不是吗?那就从这件事开始,迎柏,我要知道,为什么你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右手有伤,为什么?”
“子龙知道,有一次我们练枪,我的手突然痛起来,痛得连枪都捉不稳,所以他知道。”他有些答非所问。
“换句话说,也不是你主动告诉他的,所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为什么不给人治疗?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直望入他的眼眸深处说:“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好好的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