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人声渐渐远去,湘青才想要落坐,便发现双腿僵硬,几乎不听使唤,不禁暗骂自己无用。
刚才隐约听到有人高喊着刺客,谁这么胆大妄为,竟敢夜探和亲王府?而且似乎全无帮手,单枪匹马就闯了进来。
他不但没有得手,还惊动了侍卫,被大批人马追杀,现在呢?虽然有人叫嚣着说王爷下令生擒,但湘青也听见有人说生死不论。
湘青知道和亲王在朝中素得皇太后宠信,是因为如此才与人结怨吗?他虽只有格格一女,却有福晋及两位侧福晋所生共六位贝勒,听小兰说他们个个精于武术,二贝勒的箭法尤其神妙,每每在清明时节的射柳大会中夺魁,刚才箭声如雨,那名刺客可有机会逃出?
大约再过了两刻钟之后,湘青心中的惊悸才稍平,也才发现经过刚刚那一番纷扰,自己业已胸口发闷,口干舌燥,便强撑着起身,想到外厅去倒杯茶喝。
茶水虽已冰冷,但喝进喉中,倒也起了些镇定之用,让湘稍稍安下心来,见花窗微敞,便走过去想将它关妥。
奇怪,她记得今晚就寝前,明明已依照惯例,将门窗—一拴牢了,怎么会独独漏了这扇窗?或许是秋夜风大,将它给吹开了吧,以后可要记得扣牢一些。
湘青手才轻抚上窗框,已被一只巨掌扣住,她不可置信的瞪住翻身入内的黑衣蒙面人,脑中一片空白,想要尖叫,无奈声音全梗在喉中,咽头颤动,“咯咯”之声,仿佛猎物垂死前的战栗。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用力敲起前门来。
“湘青!湘青!”’
是福婶,她手中的灯笼仿如一道闪电,打得湘青脑中灵光乍现,正想扑过去求救,谁知身后的黑衣男子已一手扣住她的腰,另一手则架上了她的颈项。
“匕首是不长眼睛的,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俯在她的耳边低语。
湘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吓晕过去,她甚至还能清楚的意识到刀锋的冰冷,这个人,想必就是夜闯王府的刺客。
“湘青!湘青!你醒醒啊!”福婶的声音更焦灼急迫了。
“福婶,我……来了。”湘青讶异于自己竟然还真能发出声音来。
“问她想干什么。”刺客低声催道。
“福婶,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奇怪的是开了头之后,话声倒也跟着流畅起来。
“你还问我?府里刚刚出了大事,你都没听到吗?”
“没有,”湘青甚至不知道她打哪儿得来编谎的能力,竟可以如此滔滔不绝的接下去说:“今天下午我人不太舒服,好像着凉了,所以在服了帖药之后,便早早上床休息,睡得人事不知,刚刚还是被您叫醒的呢。”
门外的福婶似乎不太相信她竟会睡的这么死,在迟疑了下后才再说:“你开个门,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热,要不要我找府里相熟的大夫过来看看?”
“如果你不想害她也赔上一条命的话,就不要开门。”他的呼吸加重,刀锋又逼近了些。
“不……不用了,福婶,刚刚我才出了身汗,已经好很多了,明早再服一帖,我想就会完全痊愈。”
“你真的不要我进来看看?”
“真的不要!”发现自己的声量过尖,回答的也太快之后,湘青连忙勉力自持道:“福婶,我现在全身汗淋淋的,”她的确全身都在冒冷汗,这点总算没有撒谎。“想回房去换套衣裳,再上床安歇,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谈,好吗?对了,刚刚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如此慌张?”
福婶果如她所料,反而怕她操心的掩饰道:“没,没事,有个侍卫以为有外人闯进王府里来,起了骚动,后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但刺客却误会她想暗示福婶什么,加强手劲,湘青顿觉颈上一阵冰痛,知道自己已挂了彩,这么一来,她心中的恐惧反而惭渐为怒火所取代。
“那你早点上床休息吧,我明儿个一大早,就叫小兰过来瞧瞧你。”
“谢谢福婶,”湘青的口气已完全恢复平静,她恨这刺客的不知好歹,反而不再惧怕。“您也早点安歇。”
等灯火远去,足声惭消以后,湘青才冷冷的开口道:“你想恁地?如今福婶已走,我也没见着你的长相,无法出卖你,你还是快走吧。”
想不到他不但没有迅速离开,身子反而继续往湘青倚来,湘青既怒且惊,以为他还有其他的歹念,便再也不得生命的安危,曲起手肘来一撞,同时转过身来,不惜拚得一死。
谁知随着匕首落地的“哐啷”一声,他人也瘫倒了过去。
第三章
刺客被她藏在自己的房内已有一天一夜了,而他也一直都没有醒来,除了梦呓之外,湘青根本无法自他口中探问出任何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湘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得来那么大的力气,竟有办法把他那么大的个子拖到自己的床上。本来在女人之中,自己的个子也算不矮的了,但比起他来,仍好似只到他的肩头左右。
真是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自己怎么还会在这想些无关紧要的事呢?或许是因为思绪实在是太紊乱了,才会如此心慌意乱。
本来她应该在他晕过去以后,就开门大喊救命,让府里侍卫来把他抱了去的,但是就在她回过来,想采取行动时,却听到他喃喃低语,俯过身去一听,不禁踌躇起来,他竟喃着:“壮飞,壮飞,我对不起你。”
壮飞?是谭嗣同先生的号呵!这个人和谭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湘青壮起胆来往他身上一搜,竟让她找出一个小红绸包,上书“壮飞遗发”,还有一方血书。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湘青认得这首诗,这是谭先生被捕入狱后,用煤块在墙上所题的诗作之一;她捉起刺客的右手一看,发现食指尖果然刀痕犹新,这么说来,血书便是他写的啰。
这个发现立刻扭转了湘青原先所有的构想,硬撑着又抱又拉,间还贴在他耳边催促着、咒骂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就这样把他送上自己的床。
他的左胸胁下有个黑幽幽的伤口,显然是锐箭的杰作,另外肩上还有道不深不浅的刀伤,湘青咬紧牙关,用绣剪剪开了他的上衣,帮他拭净伤口。
他右肩上的伤口虽长,却没有伤及筋骨,只是一片血污,乍看时颇令人觉得心惊而已;比较严重的还是左胁的箭伤,后来湘青趁拂晓时分,在窗外长梯上找到硬被他拔掉的箭,看见那沾在箭头上的模糊血肉时,差点就干呕起来。
所幸以前外婆在世时,常为街坊包扎伤口,她在一旁帮衬惯了,还不至于见血就倒,但是像他伤得如此重,湘青也知道不能不延医救治啊。
俯在床边,频频以冷布巾敷他烫热额头的湘青,终于下定决心等天一亮,就要想办法找小兰出王府捉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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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醒一醒,喝点药。”湘青在刺客的耳边轻唤道。
可惜他毫无知觉,也毫无反应。
这可怎么是好?比起昨晚,他的体温更高了,皮肤几乎会烫人,今天一早,她以实在想出去透透气为由,征得福婶同意,在一名小厮的陪同下,与小兰乘马车出了王府;拜小兰好玩加上已许久未出外所赐,凑巧福婶又要她们买一些丸散膏丹回去,湘青才鬼使神差的得到了独自上同仁堂去抓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