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仙的僥倖心理并不正确,就在她认为好奇心已被濡足想悄然隐遁回房峙,在空气中擴散的薩克斯风音符却戛然而止,旋即一阵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你算是偷窺者还是欣赏者?」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嘲弄。水仙边转身向他边不算平静的说﹕「大概两者都算吧!我是无意间偷窺,也是无意间欣赏。不过至少你还穿着衣服,而我也只不过是偷窺兼欣赏了你吹奏薩克斯风的英姿,你的損失并不算太惨重,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損失还是太严重,那你无妨把你的薩克斯风束之高阁,那我保证你將不再有所損失。」
说完后她想想,马上懊恼起自己的胡言乱语,但令人意外的,莊頤似乎甚觉有趣的说﹕「听起来,你像是在遗憾我穿着衣服。」
「我是建议你帮你不想让人偷窺的部分穿上衣服,例如薩克斯风,而不是你!」水仙悻悻的低喃。好像是愈描愈黑了。水仙手抵着额头低吟,并瞪着他撻伐﹕「你知道吗?你有让人语无伦次的能力。」
「这点我相信。」他邪气的微笑,「由你身上我可以感受得到,自己这种能力的无与伦比。」
这还不算是个太坏的开始,至少他对自己綻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而那笑容──魅力非凡到可谓惊人。
这又令她警觉到某种令人陷溺的情感正无声无息的在滋长。她晃晃头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她不想信任自己的感觉,但那警訊愈来愈强烈。
可能吗?她会在新婚的第一天就对眼前这个冷硬如石的男人产生感情?她再次晃一下头,再次后退一步,否定自己的感觉,并想转身逃走。
逃走!这是个值得深思再深思的字眼!而莊頤,不知是看出了她的迷惘,还是看出了她逃跑的意图,他很快的出声,那声音轻柔的有些反常。「我想为晚餐时的一些话道歉,事实上,我得承认我比你或任何人想像中的更喜欢你的同情。」
教人惊讶,他会道歉?他的眼中在一瞬间亮出一抹相当诚意的光华,但出现在他刚强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却又令他变得格外的危险与吸引人。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的同情?」水仙自己感觉份外愚蠢的问。
「因为,同情在无私的前提下,便是爱。」他回答得极缓慢,且一字不漏的精密。「你在婚礼中说过的!」他强调。
水仙更胡塗了。「我不认为……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想獲得我的......爱?」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表情相当不羁,那样子就像他只是在开一个试探性的玩笑。
「不可能!」水仙应答的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快,莊頤的说法的确吓了她一大跳。
「是不可能。」他用眼脸略微遮掩了自己眼里跳跃的光芒。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感觉十二万分的莫名其妙。
或许,一场冗长的婚礼的确足以弄昏一个男人的神智,再加上她穿着那一身端莊雅洁到与她形象不符的睡衣,真是教人想抓狂。他苦笑的想着,并突然感觉他额际惯性的悸痛又回来了。
他略显痛苦的重复:「是不可能!」接着他又神情暴躁的说:「但我不得不先跟你谈谈我们婚姻中的某些可能。」
「什么......可能?」水仙问的好謹慎,她已被他脾气中的不稳定因子搞得像只惊弓鳥了。
「別把自己绷得像条瀕临彈性疲乏的橡皮筋,那令我感觉疲倦。」他让薩克斯风靠在自己身上,举手抚着太阳穴,真的一脸倦意瀰漫。
他实在是恶人先告狀,把两人的情绪绷得像条过紧的橡皮圈的人可是他而不是她,他的指控令水仙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吼他一句「莫名其妙」,但他脸上所显现的那股异样惨白及经过压抑的疼痛感,令她不得不抱着护士的直觉与关照的本能问道:「你......是不是人不舒服?」
緘默良久,他才心不甘情不顠的答:「头痛,车禍的后遗症。」
他的语气頗严苛,像另一种形式的譴责。水仙又一次被他的说法扎得有点瑟缩,但她旋即鼓起勇气,勇敢的提议做一种实质上的弥补。「我有个小方法,它或许能減缓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让我尝试。」
「有用吗?」他甚感怀疑。「如果是止痛药等等的,没必要,我多的是。」
「我保证不是。」她轻柔却肯定的答。
说着,她迈步离开她固守的、她认为最安全适当的立足点,静静的走向他的轮椅后面,在他还未不及说出任何一句反对话语之前,让手轻轻的触上他紧绷的额及柔软的发。
指压!她所建议減缓痛苦的方法竟是「指压」!
莊頤很诧异一个护士所能给人的惊奇究竟有多少?她不只懂得神话?还研究指压?
那和他印象中的黎水仙完全不同,他以为她......哦!在她劲道适中的揉抚中,他忘了自己曾以为她是什么,他只能閤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神与头疼,逐渐散漫在她那有力却让人知觉温柔的抚慰中。
由他头的仰角,水仙得以瞧见他已闭上眼睛,他脸庞线条的放松,让他看来比平常时候年轻许多。他舒坦的表情,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她让自己的手略嫌大胆的延伸往颈脖子下的阔肩继续揉擦,他的肩是如此的寬,再加上隔着一层溜滑的晨褸布料,她不得不全力揉挤,直至她的手臂开始痠疲,额上香汗淋漓。
「加点指压用的香精油,效果可能会更好!」她抽了张面纸抹抹额际的汗,慶幸自己没有说出自己最初想说「把晨褸脱掉,效果可能会更好」等等的话。那是一定,正常说来,应该没有人裹着衣服做指压,但是她不能对他做「裸裎以对」的这种建议,那太危险了!她直觉知道,就算他没有圆房的能力(这是她无法得知的一点,他虽残废且过了近十年不近女色的生活,但那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性能力)。可是至少他还有嘲笑她的能力。
呀!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就不觉浑身一僵,更甭谈要主动建议什么了。
然而,莊頤似乎天生就是个「猜心」专家(或者是误打误撞专家?),她的指压动作与声音才停顿,他就语带嘲弄的说﹕「我以为,使指压效果更好的方式绝对不止于加点指压用油。」接着他突兀的用手重叠在她的手上,更嘲謔的问﹕「你介意我少穿点衣服吗?」
水仙真的被駭住了!他想吓唬她,她知道。水仙更知道,今后在霧莊最明哲保身的生活之道是对他敬而远之。
她完全明白他的心态,在认定她是个「放荡」的女人时,他对她并没有多少尊重,他或许赞同他们的婚姻合同,但依他愤世嫉俗的个性,他绝不会放弃任何在口头上轻侮她的机会。
哦!可怜的黎水仙,她相信自己在霧莊静候莊琛另覓良緣的日子铁定要难挨至极。可是,她真的不以为然。她厌恶极了莊頤的嘲弄语气,更厌烦透了做无谓的逃避。她可不想每次在霧莊的哪个角落碰到他时,就活该像只被困在鼠笼里找不到出口的小老鼠般,被他犀利的言辞及逗弄的行为搅得狼狽困顿不堪。
是的,以水仙的聰敏,她很快的就弄懂在面对一个满脸嘲色、满心苦涩的男人时,最像样的武器是什么,那正是「大无畏的反击」。最好,能一拳打掉他的嘲弄,并一脚踢掉他的苦涩,反正这种男人本来就活得不太健康,就算残忍的多踹他一脚能让他生活的更像样,那又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