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拉里邋遢,还留了一脸的鬍碴与隔夜宿醉的痕跡,他跌跌撞撞的直冲向礼壇,首当其冲受到炮轰的是老牧师。只见庄琛跳着脚的隔个壇桌指着老牧师叫骂道:「你这个老胡塗,主持这个勞什子的恶魔婚礼──你究竟知不知道新娘心中根本是千百万个不愿意!」
教堂扬起一阵惊呼与窃窃私语声,随后在老牧师的一举手之下恢复静寂。
牧师为突来的指责错愕,但他毕竟是个练达的老牧师,他走过漫长的人生道路,见过各式各样的狀況与问题,他老神在在的对庄琛講理:「年轻人,观礼群众听见了,你应该也听见了,我们都能证明新娘是心甘情愿说出誓言,而不是被胁迫。」
「她是被迫的,不信你问他!」他指向坐在轮椅上的庄頤,用的不再是弟弟对哥哥的尊敬眼神,而是仇敌的眼神。
「新郎,你怎么说?」对在婚礼上当仲裁,老牧师似乎也有些无奈。
而庄頤,不知是早有预料这一幕,或者根本不在乎这一幕,他和庄琛先是互瞪着彼此,进行着一场无言的決斗,待牧师又一次复述了他的问题,庄頤才一脸不耐的开口:「牧师,麻烦你继续儀式。如果仍有人想质询这樁婚姻的合法性,你无妨再让新娘自己做一次更坚定的立誓。」
他把问题残酷的拋给水仙并看向她,那眼神冷硬如鋼铁,他彷彿在挑兴她,看她敢不敢在婚礼的进行中反叛他,他像希望获得反击的理由与机会。
水仙厉瞪他,无法明白他怎能残忍至斯的,要求她向上帝说出第二次充斥罪恶的谎言。她隔着白纱的目光是绝望与譴责,而他的却只有挑兴与決心。
在一触即发的僵持中,黎昆和他的两双女儿、女婿们全由观礼席上站立了起来,打算上到礼壇前架走吵闹的庄琛,以确定婚礼能顺利进行,可是他们被张意霞好言相勸地勸回了座位。
老牧师莫可奈何的摊摊手,又问了一次:「黎水仙,以上帝之名,你愿意嫁给庄頤并成为他合法的妻子吗?」
嚥下一声嗚咽,泪水滑落了水仙的脸颊,她不在乎庄頤有没有看到。就为了顾全大局,她咬紧牙根,被迫第二次立誓,也被迫在众目睽睽下第二次对她信仰的上帝说谎。
她甚至不敢去看牧师、庄頤、庄琛或任何人。但庄琛接着把矛头对准了她,他揪住她戴着白色长手套的手肘,额暴青筋,一脸痛楚的指控:「你说谎!你根本不爱他。为什么要说你愿意?为什么要说违心之论?水仙,十年前导玫他残废的,是他自己救人的意愿,他凭什么要求你用你的婚姻来陪葬一生?」
眼泪在这一刻,不知是因为疼痛或是心痛,在面纱下扑簌落下,她哽咽的低喃了个连她自己也无法信服的谎言。「婚姻,是我自己填的志愿,庄頤……绝对没有勉强我。」
「又是一则谎言。」庄琛焦灼的拆穿它,然而水仙的眼泪却使得他心里昇起了另一股希望。「你哭了!一定是为我!」他脸带惊喜的强调并开始尝试说服她:「跟我走,你爱的是我不是他,你只是因为內疚而同情他,生活在用愧疚与谎言包裝的婚姻里,你不会快乐的,跟我走,只有我能带给你幸福!」
因为庄琛的这篇大胆说词,偌大的教堂似乎变得便静寂了。除了几个双方的亲朋好友以心焦的心情在面对这件意外之外,其他观礼人几乎都是以竖耳听戏、张眼看戏的心情在等待着这整件事的演变。
庄琛落落魄魄却狺狺吠吠的样子,的确令水仙心痛不已,再怎么说两人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惀快的交心岁月,只是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任谁都没有回头的余力了,她希望他能死心,但他根本就是执迷不悟。
或者,她救贖他的唯一方法,正是开心剖腹、狠狠的给他一刀!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庄琛!」她哀伤的抬头看他,抑回眼泪之后,她用自以为够真挚的语气大言不慚着:「对我而言,快乐是从较不圆满境地走向较圆满境地的过程;幸福,则像在求学问与艺术一样,它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到达;至于同情,它在无私的前题下,便是爱。十年前,大哥因捨身救我而残废了双腿,那是令人敬佩的『大爱』;而今日,我只不过是志愿以『小爱』来圆满我对他长久以来的感激与思慕,我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承认……你对他有爱?」庄琛的表情既震惊又不信。「如果,你敢在你所信仰的全能上帝面前亲口立誓你爱他,那我也发誓,从今以后,我尊你为大嫂,并不再骚扰你!」庄琛以为她不敢,他只是急于逼她现出真心。
水仙确实略有迟疑,她不奇怪庄琛的不信,能冲口说出那么大段道貌岸然的违心之论,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但庄琛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丟给她一个大难题了,如果她立誓爱庄頤,那不只是违心也违誓,但设若不立誓,这樁婚姻便有即刻成为笑柄的可能,而那將使她执意的偿还功虧一簣。
哦!她痛恨这种被逼迫的场面,她規避着庄琛咄咄的眼神,下挪的视却无意间触到庄頤的,他那漆黑的眼珠里有一抹饒富趣味的光亮与难以名之的深奧。彷彿他正幸災乐祸的等着看她怎么回答。
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通力合作,使教堂的空气静闃的像要凝结成冰,而在庄頤及众目睽睽下,她终究难逃对她的上帝说出第三次谎言的命运。
「以上帝之名,我……立誓,我爱……庄頤!」她嚥了好几口口水,总算说完它。
庄琛又一次目瞪口呆,在想通水仙刚刚说了什么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他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相信她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像触电般他突兀的松开紧揪着水仙的手,脸色惨白的嚎叫一声后,他重捶了壇桌两下发洩怨气,然后他形容淒惨的看向她。「又一个谎言,不是吗?瞧,你一直在为这场婚礼哭泣!」
抽抽鼻子,水仙这才察觉她的眼泪正又一次莫名的潸然而下。「今天是我……我的婚礼,我有许多哭泣的……理由。」她哽咽的说完它,她原预期自己的语气会比现在坚强许多。
「是吗?」庄琛频频点头。「和我一样,今天我也有许多哭泣的理由,可惜的是──今天却不是我的婚礼。好了,我決定不再做个惹人嫌的,如果能,我希望自己能有风度的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但因为我不能,所以我祈祷你们不要比我预期的还要早簽下你们的离异书。哈,当然,如果你们真非得要我的祝福,我还是可以给的,我一向慷慨!」
庄琛哈哈笑着,眼神狂乱的举个拿酒杯的姿势,说:「祝福你们永浴煉獄!这真是个別致的祝福,不是吗?」
说完,他犹兀自大笑──边顛顛躓躓的冲过红毯通道,冲出教堂门口,乃至苍涼的身影瞬间消失。
众人目送他,有些人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人却似看戏仍看得意犹未尽,是牧师引回了众人的心神。
牧师篤定的清清喉嚨,像没发生过刚刚那回事似的说:「亲爱的兄弟姊妹们,请神賜福给身受苦难的人,至于我们,得回到被中断的婚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