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霜若的声音在凉亭里隐约地回荡着,不过,她没料到的是她以为已经溺毙的三格格,好巧不巧的正落在仇家帮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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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祈再见到阿观时,已是她们几个女子被抓后的第三天早晨。
她们全靠在一个土块堆成的灶旁搅拌一大锅稀粥。阿观的气色看起来比刚被抓进寨子时好多了。
趁四下没有人的时候,花祈偷偷的问阿观道:「妳可还好?仇英那贼婆娘甩在妳身上的那几鞭还痛吗?」
阿观依旧是傻笑,似乎十分开心有人关心她。「没事了,我皮韧得很,加上我认识了大傻,他说要保护我,而且要保护一辈子。」
花祈装出替阿观感到高兴的样子,可她内心十分明白,在仇家帮这样弱肉强食的豺狼世界里,谁保得了谁?
这一点可由楚天漠这类冷硬得似乎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男子身处仇家帮里,都得时时小心,处处提防得以知晓。
经过三天两夜的相处,花祈确定,为了某种不明原因--或许是良知?或许是男女之间无形的引力?也或许为了其它,楚天漠正费尽心机在明地暗里保护她。
此刻,他就在不远处啜饮热汤,并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偶尔,他的眼光也会落在那只楚阿奶执意要借挂在她手腕上的青玉镯。
花祈不懂为何每次他看着青玉镯子时的眼光都很复杂,说是觑觎吗?也不像。否则,以他身为仇家帮一员的优势力量,大可随手将青玉镯子取去。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花祈还是决定待会儿楚天漠一离开,她就要将镯子取下,偷偷藏好。
至于昨夜,花祈的感觉除了漫长外,还有几许的懊恼与悸动,甚至是--惆怅!
昨儿个夜里,一如前晚,他彷佛很顺理成章的便将她纳入怀里睡下。但花祈的原意是想利用精神状况还不错的今夜,偷匹马逃出这土匪窝。然而,她也晓得楚天漠会以如钢索般的臂膀箍住她,就是想防止她逃走。
好不容易她装睡到了四更天,也认为一向浅眠的楚天漠既已发出粗浅夹杂的鼾声,定是已经睡得深熟。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十分缓慢的由他的腋下挣脱出他的怀抱,并以连自己都要佩服的轻悄动作,蹑手蹑脚的下了草铺,走出屋子。
哪晓得,她才摸黑来到她已留意许久的马厩,连马边都没沾着,便被捂住嘴巴往回拖……
第三章
不必妄加揣测,花祈便已认出她身后那堵壮实的胸膛,以及抵在她肋间与覆在她嘴上那双钢强的臂膀。
楚天漠!他又来阻挠她的逃脱计画了。
他将她拔离地面,防止她又踢又踹的挣动发出太大的声响,而他捂在她嘴鼻上的大手令她心口窒碍,有好半晌,她几乎以为他想闷死她!等她被他拖回那间不算破的破茅屋里,他才一松手,她便急促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放开我!」她仰头瞪他,并试着拉开他仍紧箍在她肋间的手臂。
可他不为所动,也丝毫不让。「妳有双明媚的眸子,当妳愤怒时,它们晶耀似星。」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天晓得,一个盗匪也有作诗的才能!不过,这时候她可不管他有无作诗的天赋,脱逃不了的挫折与愤怒感,令她忍不住恨声低骂,「我说放开我听到没?你这阴魂不散、狗娘养的『塞思黑』。」(注:塞思黑,满人语,喻猪。)
她的怒火却彷佛遇上了寒冰。「妳晓得上回侮辱我娘和我的那人下场如何吗?」他冰冷的强调,「妳晓得秦始皇的儿子胡亥是怎么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吗?姑娘,和那位秦二世相较之下,我已经像个天杀的谦冲君子了。」
花祈对历史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失忆而减少。秦二世胡亥动辄灭人三族、砍头割鼻、草菅人命的邪恶行径,的确令人闻之齿冷,而楚天漠的恫吓也令她震惊。
他得意了,而且了无笑意的扬着嘴角。「我真该让妳走出这寨子方圆半哩,等妳吓得屁滚尿流后,再回来求我对妳阴魂不散。」他的表情再次变得阴郁。「妳不可能逃掉的,听见那些类似狼嗥的声音没?即使能在仇家众多的耳目下,技术过人、无声无息的盗得一匹马冲出寨子,妳也绝对出不了方圆半哩。因为,仇豪在寨子外放养了好几只獒犬,只要一进入牠们的势力范围,牠们就会连人带马的将妳撕碎。假设妳幸运的只缺条腿、断个胳臂,仇家几个兄妹也定会迫不及待的凌迟妳,直到妳咽下最后一口气。」
花祈因他所描述的种种而干呕了起来,但她意志仍坚定的低语,「我必须今夜离开,不然我恐怕会太迟了,我不想象牲口般的被贩卖,我堂堂一个格格--」
似乎不相信自己说出了什么,花祈倏地瞪大眼睛住口。
楚天漠也拱起了剑眉。「格格?我听见妳说『堂堂一个格格』?」
「我晓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花祈并没有故作茫然,因为她是「真的」一脸无知。「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到『格格』,格格是什么东西?」
「妳当真忘了『格格』是什么东西?」楚天漠终于放松对她的箝制,让她不禁错愕的领受到一股出自于他的强大魅力。
那魅力令她莫名的生起气来。「或许『格格』根本不是东西!」她微噘着嘴咕哝。
「『格格』确实不是东西。」他顺应她的语气。那揶揄的模样,浑似猫儿在逗弄鼠儿。接着,他却出乎预料,如豹般机敏,悄然地在茅屋中那唯一的一扇门与窗户边上,谨慎的聆听与察看屋外的动静。
花祈不懂为何身为仇家帮的人,他还必须这样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正待讽刺他,他却将她拉往茅屋最靠里边的睡榻旁沿墙坐下,同时强迫她倚着他的胸膛,如同日前被他掳上马背时的姿态,他的臂膀形成了一种掣肘,当他细心地在她身上覆条薄被时,她感觉那像极了温暖的茧。
「『格格』和『塞思黑』都是满族语言,差别只在于一是尊称,一是贼呼。」楚天漠压低声音回答,「我猜想妳是满人女子,而且是习过武艺的练家子。」
「何以见得?」花祈反问。「连我都不记得了。」
「若妳真的失忆,我这倒是有项蛛丝马迹可循。其一,妳懂满人语,举止也有些与满人贵族相符;另外,妳乃天足,就我所知,汉人女子时兴缠足,八旗女子则严禁裹足。」
花祈想不通何以他会对旗人了解得如此透彻,不过,他说的总是一种参考。「又何以见得我是个练家子?」花祈又试探性的问。
「因为妳或许武艺不精,可日前妳在我马背上表演的那招『倒挂金钩』却十足精采,尤其当妳想摆脱我时,那些踹腿挥拳的功夫很道地。」他在她头顶上的声音又泄漏出几许的促狭。
花祈更惊讶了!他竟然察觉到她骑上马背时的自然熟稔?
「是蛛丝马迹,可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我是个满人贵族啊!」她仍有怀疑。
「我没『断定』。」他将下颚枕在她的发上,沉吟道:「但希望明日仇家兄妹来盘查妳的姓名时,妳最好……哦不!是绝对必须改个姓、换个名。」
听说仇家兄妹一向视抓来的人如牲畜、如草芥,他们根本懒于追究俘虏的身分,可依楚天漠的言下之意,表示明天将有一场点名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