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回头想想,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父母亲这样全然的爱。十七岁时那场车祸,父母亲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错,错全在她自己的疏忽及货车司机的粗心。也许,父母亲唯一的错是在于他们生养了她,于是他们便得责无旁贷的分担她的痛苦。
而面对父母的关爱与宽容,她、永远只有吝啬的一句对不起或谢谢你!
十七岁以前,她不是这样子的,她爱笑、爱闹、爱撒娇,一句句“爸爸我爱你”或“妈妈我爱你”就像口头禅一样,总是挂在嘴边上,一天不说上几回,父母还会觉得奇怪。车祸以后,她这些话就一句也没有出口过了!岁月逐年过去,她锁住了自己的情绪也锁住了自己的心事。
只是每次无意间瞥见母亲乌丝上平添的白发,海芃就有淡淡的哀愁与深深的愧疚,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勇敢的对母亲说:“妈,放下你肩上扛着的担子吧!不要再为我担忧了!”可是她没有勇气。习惯是会改变人的,习惯使她变胆怯了!
像现在,她也只能轻轻回拍母亲的手背,公式化、僵硬化的答应母亲一句:“妈,谢谢你!”
母亲更一如以往,用一种放宽心的信任与纵容,边起身边忙着问她:“肚子饿了吧!先吃点面包和牛奶填填肚子,妈现在就去准备午餐!有你和小兰最爱吃的炸鸡排!”
说完,也不待海芃回答,便兴匆匆的走出她的房门去张罗了。
一直安静坐在海芃斜对面那条长躺椅上的海兰这才施施然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用一种漫不经心又颇不以为然的态度摇头说:“炸鸡排?妈不知道我们根久以前就不爱吃那种高热量的食物了!可是那是你十七岁以前的最爱!可怜的妈,她一直悉心的想寻回她那个因车祸而消失的可爱女儿。”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海芃扭过头看着因九月凉风而飘动的窗帘。窗外,有点阴霾。
“因为——我觉得母亲纵容你这个小鬼太久了!”海兰一脸严厉,不过才数秒,她就噗哧一笑,坐入母亲刚坐着的床沿位置,丢掉一脸严肃的说:“你知道,你这小鬼昨晚可害惨了孙梵和我,打从我们发现你从舞会失徐起,我们就找你找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幸好孙梵送我回来时,你正好醉得一塌糊涂,像个五香茶叶蛋般的被人送回来了!”
“什么是“五香茶叶蛋”?”海芃感觉滑稽的问。
“蛋怎么走路的你知道吗?”海兰突兀的问。
这个问题更滑稽了,海芃失笑的答:“蛋不会走路,蛋只能用滚的,也因此人民会发明“滚蛋”这句用语。”
“正是,昨天你醉酒的样子还真像一颗“滚蛋”。”海兰用很精采的神情及语气描绘着:“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再加上你身上那股混合了酒味、烟味、香水味的杂陈五古,你这不叫“五香茶叶蛋”叫什么!”
对姊姊的牵强附会,海芃不置可否的耸肩一笑。
海兰注视海芃几秒,她相当佩服也相当气恼这个妹妹遇事那股淡化、处之泰然、不愠不火的劲儿。自从那场车祸之后,她变得好内敛,好沉静,内敛沉静得让人无法一眼透视,海芃真的不再是她多年前那个单纯、率真的妹妹了,她的眼神中蕴藏着太多秘密与忧郁!
偶尔,海兰会有去挖掘那些秘密的冲动!此刻,她就忍不住好奇心的脱口试探,“你还没有告诉我,昨天为什么会在舞会中临阵脱逃?”
海芃一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对姊姊老实说是因为孙梵骚扰她吧!好半晌后,她才用手指画着被单,表情淡然的说,“因为我当壁花当累了,而我到花园散散心时,又正巧碰到我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所以我就当场和他私奔了!”
“听起来很浪漫!”海兰咯咯轻笑,“真遗憾,孙梵送我回到家门口时,你的白马王子正好坐上计程车扬长而去,不然我们倒可以见识见识我们一向自视甚高的海芃妹妹,会为什么样的男人一见倾心?”
“我一向“自视甚高”吗?”海芃苦笑着反问姊姊并低声嘲弄自己,“应该说我一向“自卑甚高”才对,你也不要浪费太多想像力在阿杰身上,他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阿杰?!你说你新交的朋友叫阿杰?”海兰十分突兀的揪住海芃的手腕,她的脸色十分雪白,神情十分恍惚,和那天在海芃花坊里的表情一模一样,仿佛她突然被下了咒语般。
第二次见到姊姊这种神情的海芃,心中十分紧张惶惑,“阿杰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她不明所以的问。
“他的全名叫什么!”她把她的手腕揪得更紧。
“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全名!”
“那……他的长相怎样?”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海兰放松妹妹的手腕,但她仍锲而不舍的追究着。
海芃不懂姊姊为什么会对阿杰深感兴趣?难道,这也是姊妹间一种必要的比较吗?比较看看谁的男朋友出色?
若真要拿阿杰和孙梵来做比较,两者应该是平分秋色吧!可是因为她和阿杰八字还没一撇,再加上为了满足姊姊的比较心理,海芃干脆背道而驰的形容:“阿杰的长相,嗯……身高有点“五短”,身材有点“中广”,脸孔有点“憨厚”,表情有点“呆滞”,除了这些外表上的优点之外,他另外还有一项属于内心的优点,套一首歌的歌词是“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就是阿杰,他——并不太难想像!”
听完海芃的形容,海兰还真有点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海芃口中的阿杰竟是这副德行,那和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完全不同,这也令她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她一扫刚刚的怪异神情,既愉快又宠溺的拍了拍海芃的颊,说:“我的小妹终于开窍,也开始交男朋友了!哇!真教人兴奋。如此一来,孙梵也不必因为和你在花园里那玩笑的一吻而耿耿于怀了!”说末两句话时,海兰的表情又转为深思。
“啊!什么?姊姊你知道……孙梵他……”换海芃目瞪口呆!天!孙梵真的疯了,他怎能向姊姊招认这件事啊!可是好怪,姊姊却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法眼的!”海兰的微笑变得牵强了,“昨晚我在花园里找到孙梵,他正一脸燠恼的捶着某棵树的树干,当我感觉奇怪的问他有没有看到你时,他苦哈哈的笑着说,你被他吓跑了!”海兰看着自己的手指,眉头略微攒紧,慢条斯理的讲话一字一字地吐出:“孙梵还说,他在花园里教你跳舞,然后情不自禁的吻了你……”
“姊,你不要误会,他只用唇点了一下我的颊,他后来有强调,那纯粹是个兄弟姊妹式的吻,他只是开我玩笑……”海芃被海兰的话吓得差点弹跳起来,斜倚在床上的舒适姿态也霎时变成端正笔直,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在姊姊面前失去镇定,而这全拜那个该死的孙梵所致!
海芃打心底咒骂,但回想到昨晚那一吻时,却仍忍不住心跳加剧,面红耳赤。
犀利的观察着海芃的举动半晌后,海兰若有所思的说:“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说实话,昨晚我还为了这件事不舒服了好一阵子!”海兰咬咬唇,眼泪自然的就浮上眼眶,她哽咽的强调:“你们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你们之间有任何暧昧,那……那我准会受不了,我……我干脆死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