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这倒是个值得他在新婚之夜好好思索的问题!
不可讳言,依娜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她的愤世嫉俗与他相当,却比他多了一份神秘与孤高。
她引起了他的好奇,而这股好奇因为他对她的了解并没有与日俱增,而增加。
他好奇她究竟在伪装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伪装?为什么在人前的她和在人后的她有那么大的差异?那么的表里不一?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唐依娜?干练的?刻板的?或者是狂野的?热情的?好讽刺的?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她都是矛盾的。
而这令他不觉回想起两年多以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某位戴着蝶型面具,穿着黄色紧身上衣与黑色蓬裙,披散一头狂野鬈发的西班牙女郎,突兀的跃入他的眼帘,并以一曲激越悠扬的弗朗明哥舞蹈,蛊惑了他!
那一夜,西班牙女郎在他的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插上一朵激艳的黄玫瑰,那一夜,她比在他襟上绽放的那朵黄玫瑰更娇媚千百倍,那一夜——咳,那一夜……
第二章
那一夜,是国历的除夕夜呢!
热闹蒸腾的台北盆地却被一波强力的寒流笼罩着,马路上的熙攘人群都瑟缩着行走,与深怕拢得不够密实的大衣或外套紧紧的相依为命。
但那栋隶属于“陶氏”企业的“聚英大楼”的顶楼里正洋溢着一股无畏寒流的热烈气氛。
一个缤纷热闹的跨年员工晚会,一个收纳各个时空众生相的化装舞会,一个有美食、有奖品,有吃有摸又有抓的同乐晚会……反正随人家怎么编派,这都是一个很欢乐、气氛很High的场合。
不过当然,偶尔可以听见业务部的A先生恭维着企划部的C小姐那一身“毒藤女”的妆扮很有创意,她一身脏脏的红和绿。另外,偶尔还可以听到B小姐和D小姐和E小姐和……反正是一票五颜六色、七嘴八舌的女人,占据着一隅,乐此不疲地玩着猜谜游戏,她们臆测着每个面具底下的真实身份。
像有神助似的,能猜的,她们几乎全猜对了。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例如那个一身詹姆士庞德发型与西装、附加一只007提箱,又像随时可以吻上某个美女或掏出一把手枪的风流儒雅酷男士,八九不离十,铁定是她们的老板陶健方。
也幸好,现场将近两百名女性员工没有哪个有胆扮演庞德女郎,否则还真有场好戏可看。
不过,有一号人物没有出席这个盛会,似乎令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姐们大失所望。
打一开始,她们就私底下猜测着老板最得意的助手——那位芳龄二十五、做事认真负责、精明干练,却老是打扮老气横秋,端庄的像一只翻不倒的水缸的唐秘书,究竟会以什么模样出现在舞会上?但经过再三的目测、商量,她们都看不出唐依娜曾现身舞会现场。另外,或许基于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酸葡萄心理,她们都认定光有工作效率却缺乏曝光能力的唐依娜,是因为某种自卑或故步自封的理由,才不想再来参与这个更凸显她的老成与格格不入的舞会。
“也许,她不晓得该怎么打扮自己?”B小姐说。
“她本来就不会打扮自己。”D小姐接口。“唐小姐的外表用一个字就足以形容。”
“哪个字?”几位小姐异口同声。
“拙!”D小姐撇撇嘴。
一阵哗然的笑!
“我想她不必经过打扮就可以是完美的欧巴桑或水缸。”E小姐挤眉弄眼,缺德带冒烟的形容着。
“可是她不胖!”F小姐比较就事论事。
“是不胖,但她的样子,经常给人一种不动如山,像座移不动的水缸。”E小姐继续她自以为精采的譬喻。
“那是冷静、是练达、是效率!”F小姐置评道。
“光有效率,没有频率有啥用?全台湾最英俊最斯文、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她却视若无睹,真是怪人一个!”B小姐也不客气地说出想法。
“这么说起来咱们老板不也挺怪的,他一向品味极高,怎么能容忍一身古董味的唐小姐在他面前转来转去?机要秘书,唉!是谁眼睛去‘糊到蛤仔肉’,擢拔了她。”D小姐显得“真怨叹”。
“哇,醋翻倒了,我听到了酸味!”G小姐很无厘头。
“才怪,酸味哪能用听的?”F小姐再次务实地纠正。
接着——又是另一阵打闹与喧哗,之后,唐依娜这个人暂时被剔除于她们的话题之外。
但就在距离这一小撮女人不远的储藏室的门后方,唐依娜正一五一十心虚不已地全盘接收这一群“同仁”们颇为“不仁”的批评指教语。
她并非有意偷听,而是好死不死,她正巧选择了储藏室做为她“变身”的地点。
说真格的,这几位女同事的酸言酸语也不无道理,她唐依娜,确实喜欢朴素、甚至古板的妆扮。因为嫌自己的长鬈发太妩媚,所以老把它们往上盘的死紧;因为恐怕自己原住民特有的明亮眼眸被错认太狂野,所以她戴上镜片厚厚的牛角框眼镜来淹没自己的眼睛,即使有副娇小玲珑又姣美匀称的身材,她也不惜隐藏在一套套过份宽大、毫无曲线可言的套装里。
她这么做的理由,自然是为了规避困扰,防小人甚于防君子、防男人甚于防女人,只是没料到结果竟是女人的疾言厉语多过男人。
明白她原来样貌的人总对她的过度保护自己感到好笑。例如她的特助,也是她在公司里唯一的女性挚友刘蒂蒂就老说她是矫枉过正,不过蒂蒂对这种情况似乎也仅仅是感觉有趣。
相对于蒂蒂的趣味性想法,依娜可一点都不感觉这种外表的伪装仅仅是一种有趣,它包涵了一定程度的惨痛经历与教训。(那个经历,直到现在她都不太愿意主动去回想起。)
而这类伪装,至少能有效的预防男人过份频繁的骚扰,也可以避掉自己陷入无谓的感情烦恼。拿她的老板陶健方来说吧,她跟在他身边做特助两年,直到最近才擢升她做机要秘书。可能就因为她的貌不惊人,所以他大概连正眼都难得看她,更甭谈男未婚女未嫁、近水楼台的两个人能迸出什么爱的火花。
前两年,这种有将近数百名的员工参加的跨年晚宴,依娜一向是找足了借口向陶大老板告罪推拖,从来不拟也不曾参加的。可是今年,陶大老板亲自开口,要求机要秘书全程参与执行这个化装舞会。当然,他语带诙谐的要求她尽可能的变变身,他还揶揄即使是只丑毛虫,经历了两年多来的潜移默化,至少也该懂得化为蝴蝶之道。
就因为拜顶头上司的一段话,唐依娜受到了全面的激将,既然有心要蛹化成蝴蝶,那么就非得化成一只美丽的花蝴蝶才算刺激。何况,在无意间听了那些女同仁们对她不甚厚道的评语之后,依娜决定这夜要有限度地放开自己,玩一个平常时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危险游戏——
她决意让自己“变身”为化装舞会里最受瞩目的焦点,并且打算锁定那位007男士,要她的詹姆土庞德老板陶健方,试试变身后以及戴上面具的自己,对他究竟能不能产生些许的魔力?
依娜看向小镜子里的自己,鹅黄色的喇叭袖紧身上衣,配上镶了鹅黄边,层层叠叠的黑色长裙,衬托出她身躯的轻盈纤细。如云的黑发狂野的散在肩背,两只镀金的圆型大耳环在她耳下晃动,略低的胸口及鬓边各别着一朵鲜黄的玫瑰,隐在蝴蝶型面具下的双眼明亮有神又深具魅惑力。她深信变身为冶艳西班牙姑娘的自己,绝对称得上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