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不必,不必!”陶健方突然扬高声调,像在和谁赌气似的爆出一叠声不耐烦的吼叫。
“为什么不必?”依娜终于有了惊诧的反应。“你该不会是建议……我们这样的关系……可以持续吧!”
“有何不可?”陶健方没有半点罪疚感的强调。“你也看过小旖的样子,她很单纯,从飞机上和她邂逅至今半年余,我们都没有超过比亲吻更亲密的关系,她不像时下一些女孩,她很洁身自爱!”
他是否正指桑骂槐,挞伐她当初的不够自爱?依娜心痛如绞地猜测,却不得不尴尬地附和:“何小姐很难得。”
“是,她说:因为指望,所以才更慎重。我想,在婚礼前大概没机会一亲芳泽,而我又恰巧是个有强烈需求的男人,再加上这间房子的租约还有半年才到期,我们就彼此图个方便吧!”陶健方的语气恢复平淡,平淡的就像他只是和她讨论天气。
依娜呆住了,无法相信他竟敢提出这么卑劣的建议!她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懂得他在想些什么或他的下一步究竟会做些什么?可是话说回来,她又哪有资格怪他,不用说了解他,她甚至于不了解自己!
明知道再持续这样的关系没有意义,明知道他的提议恶劣且不可取,可是照他的说法——有什么不可以!
是的,有什么不可以!爱一个人不过就是这么些小关卡需要去思索去突破。可以爱的痴狂,如飞蛾的扑火,如蜡炬的烧尽自己;也可以爱的理智,如买早餐一般,蛋饼、汉堡,各取所需。
依娜一向理智,至少她这么认定自己。所以,有什么不可以!既然陶健方还想要他们之间的关系,既然,她还需要一些时间理智的来扑灭她对他与日俱增的爱意,那么,有什么不可以!
“你的沉默,是否代表你的同意?”陶健方再度勾起嘲弄的微笑。
她似乎是既痛苦又怀恨地注视着他,但终于,她打破自己的思绪,也打破自己的沉默。“是的,我同意!”
然后令人错愕的,她上前拥抱他,攀住他的颈项,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并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悄然退出他的怀抱。
“今夜很漫长,我倦了,我先去睡!”仍是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她悄然溜向床边,潜进被波之间。
她眼中浮掠而过,不料却不小心被他捕捉到的痛苦令陶健方倒抽了口气,但他的怒火跟着升起,尤其当他看见她眼中的泪光时,他觉得她有意要勾起他的罪恶感。
熄掉房间的大灯,他沉入墙角的沙发,透过夜灯,注视着琥珀似的光像金纱般的描绘出依娜侧躺的身形,眼中燃烧着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自觉的热烈火焰。
无可否认,依娜很妩媚。他晓得她有原住民血统,并知道她相当以那为荣。一如大多数的原住民女孩,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有神,五官明媚且不失纯真,她的肤色不深,介于皙白与小麦色之间,她摘掉眼镜,放下长发之后,给人的整体感觉会变成十分吸引人的鲜明。
陶健方总觉依娜是善变的,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每当他自觉捕捉到她时,她却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身后,嘲笑他对她的无法掳获。
她有太多重的面貌了!
撇开公司里那个外表刻板干练的唐秘书不说,在这个房里的唐依娜就很多样,她狂野时,一如美丽且多棘刺的野玫瑰,她沉静时,又如亟待荫遮,娇怯柔弱的空谷幽兰。
他痛恨同居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对她的思绪仍无法捉摸,无法捉摸等于无法掌握,而身为一个一直在主宰大局的人,最痛恨的事莫过于没有把握的事。
是的,他爱她,爱她在床上的狂放优雅,爱她下了床之后的沉静美丽,可是他没有把握她也爱他。因为,她从不像一般爱侣那样,在欢爱过后会向对方倾吐她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恨,甚至她所欣喜或所恐惧的,她也绝口不提她曾经历的过去与所憧憬的未来。她的家人,她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还像个谜。
不是有许多人都认同原住民族有着难以抹灭的热情天性吗?可是为什么他唯一碰到的,也是唯一放下过感情的这个原住民女孩却一身的冷冰?所以他只好假设她不会爱人,她爱的只有交易与交易之后浮浅的馈赠。而既然她那么偏好交易,而他又恰好还没有对她有形有致的身躯厌倦,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图个方便?
至于何旖旎——小旖,和依娜约定这么办诚然是对不起她,但他一时就是无法放弃和依娜的这层关系。而他相信一旦和小旖订下身份,他和小旖在新的关系之中找到乐趣,那么他一定能很干脆的对依娜放手。
他明白自己的卑劣,但他还是宁愿卑劣。
那夜,陶健方并没有上床延续他和依娜的“关系”,他倒了杯酒,就那么独坐在沙发上,盯着依娜微侧的背影,不断不断地运转着自以为“是”的思绪。
而思想是既吊诡又不可理喻的。
人们每每以自我的感情为中心去做思考,原以为很合乎逻辑,结果往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因此,错过的总比把握住的多。
这一年的春天来的早,陶健方和何旖旎的婚讯正好发在初春。时间恰好在,陶健方透过麦克风,宣布要请大家吃喜糖、喜饼。
依娜依旧错综复杂的发着愣,依旧以沉默粉饰着心痛?这次再没有一个好朋友蒂蒂来挖掘她心情的异样,而那令她感觉奇异的孤单。
蒂蒂于几个月前闪电般的结婚去了,甜蜜地嫁往南台湾,现在取代蒂蒂特助位置的是一个思想前卫且野心勃勃的年轻女孩魏海伦。她最大的目标不是做依娜的好助手,而是努力想干掉依娜取代她。
当然,依娜并不担心这个,她该烦心的事情太多了,她不能老让自己在希望与恐惧之中辗转。
其实,陶健方和何旖旎婚讯的宣布,早就不是意外的事,最近,更有明显征兆。首先是陶健方的父母从定居的英伦飞来台湾买下一栋顶级别墅,打算送给陶健方做新婚贺礼,另外,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陶健方没有回到过租来的那间屋子,反倒是何旖旎出现在公司的频率增加。何旖旎总是经常出其不意的以一脸单纯的幸福洋溢露脸,她对依娜的问候总是那么亲切客气,让依娜面对她时,不仅鼓不起勇气妒嫉,还打内心充满愧意。
而陶健方也总是在她按内线告诉他何小姐到来的不到五秒钟便迫不及待打开区隔着两个办公室的门,也是一脸幸福洋溢的拉着何旖旎进门,这种时候,他顶多看她一眼,淡漠的一眼,然后便顺手带上房门,像蓄意维护着他和何旖旎的隐私,也像暗示她即将被扫地出门,扫出他的心门。
话说回来,他的心门又何尝为她敞开过?在办公室里,他们每日要相处,但除了开会、谈论公事,其他的他都可以对她视若无睹,也难怪他永远看不见她的伤、她的痛、她的失落,因为她只是他的一项交易。
沉默地依娜啊,还是只能沉默!
在公司,在大陶当着她的面合上办公室门的刹那,在他和何旖旎的笑声和静默从门缝传出的刹那,她只能要求自己做到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即使心酸地没有尽头,痛得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依旧咬紧牙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