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眼中雾气迷蒙。
“回家吧,回到贝尔维去。”
她吸吸鼻子。“贝维德。”
他不顾疼痛的下巴和裂开的嘴唇露齿而笑。“好吧,贝维德。”
她抱歉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求他的原谅。
“算了,莉儿,那只是个意外。”他很快地向她点点头。他们带走她时,她脸上绽出一朵令人眩目的微笑。
山姆看着关上的门,他让早已松脱的绳子留在手上,仔细听着他们离开茅屋的声音。等待了几分钟后,他向上看看,从外面傅来的声音判断出此时是近中午的时候。不久后他听到守卫交班的声音,他所等待的声音。此刻起整个营区将陷入混乱大约十分钟。之后路拿和护卫将离开,守卫则将更加紧看守他,不想在司令官走后搞丢他们的囚犯。如果真发生这种事,他们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不过这不是山姆的问题,怎么脱逃才是。他很快地甩掉手上的绳子,拿出靴底的短剑,在屋角割出一个正好够他钻过的马蹄形开口,轻轻地推开割过的墙,然后弯身察看外面。
他视线所及外面还有五幢茅屋,这代表会有五幢茅屋能清楚看到这幢的后面,对他的脱逃是个问题和障碍,不过也可以算是一种挑战。他突然觉得瘀青的身体不再那么疼痛,他的手指又能自由移动,而他也恢复活力了。山姆需要这一点。
屋后的空地宽广。不管他瘀青的肋骨和一触即疼的双手,他从开口处爬出去。他蹲伏着迅速将开口的干草整理好,让人无法察觉那个洞。然后他沿着屋后爬着,最后在屋角停了下来。
一个警戒的守卫站在门口,他不能经过那人身边,那是个忠于职守的守卫。在山姆右手边是一片宽广的空地,之后则是另一幢茅屋,里面传出笑声和食物的香味,那是个最糟的茅屋。该死!整个营区最繁忙的地方。他很快地移到另一个屋角。时机正好,他绕过屋角沿着屋子的另一边走着,在约五十码远的南方有个菩提树的杂树林,被两列铁丝圈保护着。蓦地,他听到脚步声从屋子的后方传来。
山姆全力地奔跑,跳过铁丝圈,一次、再一次。他的脚落地,引得疼痛的肋骨一阵震动,使他差点无法呼吸。然后他跳入一个可以感觉到凉爽树荫的地方,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接着他滚入下方潮湿且有一码高的草丛中,像石头般地躺着。他的肋骨悲惨地悸痛着,呼吸变成浅促的喘气,他努力想控制住的声音。
那些人在十码外停下脚步,潮湿的地面渗出恶臭刺激着他的鼻子,他等待着。他们继续前进。他缓慢跪下,匍匐朝河边的堤防前进,时间所剩不多,而他脑中的钟也滴嗒地响着,他们很快就会发觉他逃走了。
到了河边,他藏身在黑黝黝水面上深绿色水莲的浮叶下,沿着河边的红树林前进,知道那些气味辛辣的枝叶可以躲过敌人的耳目。一阵嘈杂的蒸汽引擎的轧轧隆隆声自空中传来。
他停了下来,一艘船就在附近。红树林在这条河狭窄的弯曲处消失,有人清理过附近的河岸。山姆离开河边移到茂盛的水竹里——一个新的躲藏地点。他的头是唯一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而且正好被浓密的芦草遮住。
河面于此加宽一倍,形成一处河湾,在入口处斑驳的竹堤上横着一道因日晒多时而退成灰色的木造长船坞。一艘退色、绿白相间的拖捞船泊在码头北边,一群穿着制服的士兵则在船坞及甲板上忙碌着,有的负责守卫,有的则准备开船。一阵白色的蒸气呜呜冲上朝湿的空气中,隆隆轧轧的引擎声淹没了山姆本来可以听见的对话。满载的船上沿着左侧堆满了木条板箱的碎片和灰锈的桶子,船中间凸起的则是曾为黑色但如今已锈了一半的引擎,生锈的蒸汽锅旁,扎紧的遮篷像屋顶般横在主舵上方。一群叛军像在争食面包碎片的鸟儿般聚集在船首,接着他们散了开来,于是山姆瞥见路拿上校正站在他宝贵的粉红色船货——莉儿——身边。她坐在绑着的绞盘旁一张窄板凳上,从她狂乱的手势和路拿以大刀轻点靴子的不耐烦,山姆推论出他们正为某件事争吵着。
他的视线自甲板移向一个较空旷的地方,那里站了五个守卫看守着河面,他们高于河堤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河湾的入口,正好可以保护路拿和船的安全,但也毁了山姆逃往下游的机会。
甲板上的活动告诉山姆船正准备要离开,引擎开始轧轧地转动起来,甲板上的人弯向系缆栓解开绑着船的绳子。山姆必须快点想个办法才行。
已经没有时间去找个圆形木头或浮木来隐藏自己避免被军队的斥候发现,船正冒着蒸汽缓慢地后退,山姆缓缓吸入一大口气,充满氧气的肺部使受伤的肋骨承受炼狱般的压力,然后他深深往水下潜,希望能在船回转驶向下游前游到船上。
他一边使尽气力在水底游着,一边感谢无名的祖先赐给他如此大的骨架和强壮的上身,让他此时可以用上这躯干的每份力量。他的肺因无止尽地屏住气息而燃烧着,引擎的震动将他推向正确的方向,他可以感觉到目标越来越近了,到了最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身旁的水正在波动着。
一阵来福枪响后声音忽然停住了,接着引擎传来一阵金属的摩擦声,然后一切陷入寂静。他的肺在燃烧、肋骨疼痛,麻痹的脚继续踢着,双手则凭着自芝加哥贫民窟赢来顽强的决心交替拉着下沉的身体。
快点……快点游,你这个受伤的混蛋,游啊!
自离他两英尺远的水中传来一阵叮当的回声,身边的水忽然急速地流动起来,随着一阵金属长鸣,船又开动了。
山姆及时抓住离螺旋桨翼五英尺远,左舷垂下的拖绳,他的双手因而疼痛不堪,但他仍在船往下游航去所造成的波浪中挣扎地抓紧绳子。
虽然她想一死了之,却仍只是走到船的右侧呕吐。而在她的左边,上校用西班牙文咒骂一声。她盯着污秽的河水专心地呼吸着,然后开始了解其实任何语言的诅咒都是很相像的,而这是一个厌恶的男性腔调启发她的。
她告诉那个男人她不适应搭船航行,但他不相信她。她又呕吐了一次。她打赌现在他一定相信了,她想道,并记起他们如何割断绑着双手的绳索,好让她能扶着栏杆把头伸出去。船继续前进,轻微地左右摇摆、摇摆……
她的头好晕,而且自她的背脊处窜起一阵冷颤,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臂,她的胃则随着船的摇动而倾斜着。最后她终于坐起来,举起一只无力的手抚向潮湿的前额。四周的男人则恐怖地看着她。
“能不能给我一条湿手帕。”她无力地靠向栏杆,觉得全身就像果冻般。于是上校命令一个士兵去拿些东西给她,然后就背过身不再理会她了。她挥掉沿着脸颊流下的眼泪,她在呕吐时总会流泪。忽然船身因一阵急流而晃动了起来,于是她吞了口气向后转过身,准备再度呕吐。
为了自救她试着专心地控制虚弱的胃,接着她感觉到某人的视线。她自栏杆上抬起身子,睁开眼睛慢慢回头,那个士兵拿了块温布走来。她用它擦着湿黏的前额,然后虚弱地躺在坚硬的板凳上,呻吟着她的胃对那些急速摆动的抗议。船不断摇晃,她用湿布轻拍自己以阻止反胃的冷颤,呻吟声则随着每次船的摆动自她唇间泄漏出来。她根本无法阻止自己出声,更何况这样一来会使自己觉得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