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方传来一阵她走近的声响。她在他身旁站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感到她轻抚着他的上臂,他微微转过头,因突来的刺痛而瑟缩了一下。
他想睁开眼睛,但那要花太多力气,而在几小时的殴打他已没剩多少了。不过路拿仍然什么也不知道,山姆并未真正透露他由何处获得炸药和来福枪。他给了路拿一个假的军火贩名字,他至少得花三天的时间才能查出来,那时山姆应早已逃走了。如果,他想着,他能再度移动的话。
老天,他的下颚受伤了……感觉就像和波士顿的大力士大战了十回般。
又过了几秒后,她的手指将他脸上的黑发拨开,在这过程中,她擦到了他的下巴。“老天!”一阵呻吟自他嘴中逸出,她拿湿手帕轻拍着他的嘴唇。
“可怜的人。”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她在哭。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歇斯底里的赖莉儿。
他费力地吞了口口水,然后舔舔嘴唇。“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留着自己用吧!”
他听见她吸了口气,然后飞快地收手。他等着她退回她的角落去舔伤口,却感觉不到她的移动。她咕哝着,他努力聆听却仍无法了解她在说什么。接着他又感觉到那条手帕轻拭着他的脸,就在他拒绝她的帮助之后。
他好累,全身又痛得要命,遂停止和能减轻痛苦的睡眠抗争。手帕轻拍过他前额的伤口,使他瑟缩了一下,然后她模糊的低语声传入他所处的痛苦迷雾中。他想笑但不能笑,睡意侵袭着他,越来越沉重,而他最后所想的是她所说的话。那不是挫败、惊慌或难过,而是战斗意志的话,甜美的赖莉儿小姐刚刚叫了他一声“该死的北佬”!“你能不能停止那该死的喃喃自语!”
莉儿抬头看向山姆,他正满脸瘀伤肿胀地怒视着她,她甜美地笑笑然后开始哼着“迪克西之歌”①。
①译注:为内战时期南方邦联流行之军歌。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立即痉挛了一下,她停止哼歌。虽然他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一团糟,但她仍不会笨到在他清醒和能移动时为他做些什么事,而且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她为他感到难过。他刚刚才像昨晚般拒绝了她的帮助,不过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受伤的人躺在那儿流血而不加理会,这不是个基督徒应有的作法。
他昨夜整晚都躺在屋子中央未曾移动过,使她怀疑他是否已经死了。于是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检查他的背,看他是否仍在呼吸,她已可以很容易地发现他背部轻微的起伏。她撕了一大片衬裙试着把它放到他的头下。一直沉沉睡着的他突然惊醒并掷出一把两刃刀,险些正中她的脸,之后她就一直和他保持距离。
黎明过后不久,他就趁着粉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内时,爬回他原先的角落。看到他在挣扎的她正想帮他时,他却皱着眉头看着那一大片衬裙,然后尖锐、恶劣地说不需要她迟来的慈善,又叫她回到她的高塔去让他独自留在地狱里,接着又恶毒地瞪了她一眼,令她不敢再去碰他。一回到角落后,他未再发出一点声响。
而这同时,她也快疯了,另一只甲虫——一只三英尺长的大怪物——自屋顶落到距她仅几英寸距离的地上,不过没掉在她身上并未令她觉得好过些。她试着说服自己别害怕,因为她除了自己外也没有其他的说话对象了。他已叫她要“安静,试试其他新鲜的”。
她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下巴上的瘀青几乎和他的眼罩一样黑,只是多了点紫色。他的下唇则胀得像噘着嘴一样,上面有道流血的伤口,自他的前额到一边的颊骨上则有一道相配的伤痕。
他是她见过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被殴打过的人,路拿上校的做法吓坏她了。她想还是离那个暴徒越远越好,可是她仍有一天的囚禁生涯要熬过。
山姆大声冒出一串咒骂。
她耗尽所有的自尊才控制住自己不发问。
他移动着想去拉他的靴子,但手却不听使唤地滑开,他再度咒骂起来。她别过头去不看他,直到感觉到他炙热、评估似的视线盯着她,她才转回来。
“我需要你帮忙。”
这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傅山姆居然主动要求别人帮忙。但这却是真的。她移到他身边等待着。
他比着他左脚上的靴子,她第一次仔细打量着他的双手。他的手和手指都肿大而且瘀青,但真正令她屏息的是他指甲的样子,它们像被榔头捶过似的变成黑色。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想起自己十岁时被门夹到手指那种痛苦的滋味。那种悸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那般清晰。当时她的手指也都变成紫色,可是一点也不像山姆的这么严重。她觉得好无助,胸口发紧,还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终于了解他为何那么易怒了。那是自尊。山姆很有自尊心。他的肉体已经伤痕累累,不想再让她折损他的自尊。“脱掉我的靴子。”他把脚伸直抬高地面,方便她抓住左靴的鞋跟。
在她的双手和他的双脚被绑着的情况下,她很难抓住他的靴子,手一次又一次的滑开。
“老天!”
她不理他,只是再次用力拉着他的鞋跟,但由于靴上绑着绳子,所以无论她多么努力的拉扯,都无法使靴子移动。
“看来除非奇迹出现,不然你是无法拉下这靴子了。”他紧锁眉头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大叫的原因?祈求奇迹出现?”
“才不是呢,噢!你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这样说是不公平的,我当然能脱下这只靴子,只是——”
“我看得出来,你做得还真好。”
一方面是为了不想再听到他的讽刺,另一方面她也想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做好脱靴子这种简单的工作,她把靴子置于她绑着的双手之间抱在胸前,然后向前倾,白了他一眼,做个深呼吸,接着猛然向后一倒。
靴子啪的一声脱落,莉儿则眼冒金星地跌在地上。
他呻吟着笑了出来。
她挣扎地坐起来,试着抛给他一记能把蛋煎熟的视线,他却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其间他也瑟缩了几下。要不是他一副被揍得很惨的可怜相,她早就用靴子丢他了。现在她却只能抬高鼻子不理他。
“把手伸进去摸一摸,在接合线旁边应该有个突起。”
她把手伸进温热的靴子里,真的摸到一个隆起,她惊讶地看着他,慢慢拿出一把看来致命的短剑。
“把绳子割断。”他伸出双手。“它们阻碍了我的血液循环。”
她割断一个绳结,他松开自己的手,靠回角落不断搓揉着。她沉思地盯着短剑,然后抬头看着他,他的嘴唇开始蠕动,仿佛在数数的样子。
“你不会告诉我你一直都藏有这把剑吧?”
“真稀奇,只花了四秒钟。”他低语着,然后拿走她手中的匕首,但由于无力抓握,刀子掉到地上。“该死!”
她简直无法置信。他早可以割断他们的绳子,却让他们在这邪恶、原始的黑洞里受苦好几天。“我们早就可以利用这把刀子逃走的。”
“我还没准备好。”他回答,然后傲慢而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我们当然可以成功的,你可以用那把刀割断绳子和对付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