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气息在偌大的空间里弥漫。
我清楚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大脑缺氧而混炖不堪。说实话,我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为什么不经大脑就冒出这些话呢?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绝呢?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点儿这个意思都没有啊!
雷失去温度的手缓缓从我肩头松开,僵直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你出去,让我冷静一下。”
望着他突然涌上倦意的脸孔,我很想走过去,很想说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失言,但双脚好像粘在了地板上,怎么也动不了。嘴张了又张,却发不出声音。
“你还站在那儿干吗?我说你可以走了!”雷再次下逐客令,口气不善。
他在用表象的暴躁掩饰内伤……如果我真的令他受了内伤的话。但是,我终于还是把脊背挺直,面无表情地走出书房,“对不起”三个字和着悔意吞回肚里。
我知道,我不肯道歉,是为了所谓的“自尊”。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深植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是与生俱来的。
我不是没被大声呵斥过,以前打假期工的时候不知被老板骂过多少回,我都咬咬牙忍下了。但这次不同,我无法接受雷用这种态度对我,因为他是我深爱的人,亦是最应该了解我心事的人。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和他保持距离?还不是为了宁宁?他为什么不懂呢?他以为我喜欢和他分开吗?以为我这样很好受吗?我也不想啊!可是为了宁宁,我忍痛做了这个决定。他该支持我,体谅我,而不是满口责难!
我理智?该死的理智?理智有错么?虽然我也后悔说了过分的话,但不代表我承认错在自己。是的,我没有错,我是为了宁宁……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说服自己,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醒得迟了些,抓起两片面包就跑出家门。因为我突然记起,今天是陪陶丽去医院的日子。
我们约好在诊所附近的巴士站碰面,我赶到时,陶丽已经在那儿等我了。
“不好意思,我睡迟了。”我擦着额上的汗水,连声道歉。
陶丽笑笑表示不介意:“是我早到了十分钟。”
“现在就进去吗?”
“其实我和医生约的十点……”她迟疑了一下。
我看看表,发现时间还绰绰有余,于是建议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一坐。
“反正进去也是等着,还要闻消毒药水的味道,不如到对面的Coffee坐会儿吧?”
“好啊。”陶丽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没去多想。
“我请客哦!”我笑着拍拍鼓鼓囊囊的钱包,拉起她的胳膊朝那个醒目的招牌走去。
小小的Coffee里飘着浓郁的咖啡和乳酪香。由于刚过九点档的上班高峰时间,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因此,当陶丽和我推门而入的时候,供我们选择的空台子很多。
“你想坐哪儿?”我征求她的意见。
“靠窗吧,里面太暗了。”她边说边走向靠窗并朝向马路的一张台子。
其实里面不会很暗。法国式吊灯将并不宽敞的空间铺染上柔和的色调,相比之下,这几个外面的位置反而显得过于明亮而刺目。
坐下来后,她把头轻轻倚在落地玻璃窗上,视线漫无目的地追随着窗外的往来人流。长发遮住了她一大半脸孔,却并未把她的紧张和无助完全藏起。
我想,我不可能完全了解她此刻的感受。毕竟,我从未经历过她如今面对的局面。但,不安是一定的,畏缩也是一定的,她伪装得再从容也是一样。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在她手上握了一下。希望这么做多少能给她些力量。
“你的手好冰!”我惊叫道,连忙把自己的热咖啡推过去,拉过她的手覆在上面。
“孟帆……我……我有点儿怕……”
“别怕,我不是陪着你么?”我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一旦决定的事,就不能退缩了。”
“我知道。可是……”一层雾气蒙上她的眼睛。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紧张地问。陶丽的样子不大对劲儿,我不安起来。
“昨晚我做噩梦,我听见好多好多婴儿在哭!那些哭声好可怜,我好想抱抱他们。可是,当我碰到他们的时候……”她突然紧紧抱住肩膀,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血……我手上全是血……”
我慌了,用力摇着她的胳膊。“陶丽,你醒醒!你别吓我!”
“我真没用……明明已经决定了……说好不后悔的……可是我……”
眼泪一滴滴垂落在她玫瑰色的洋装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别哭了,会没事的……”我轻声哄着她,心里五味陈杂。拿掉孩子,究竟是对是错?我困惑了……
哭了好一会儿,陶丽掏出面纸把眼泪擦干。“时间快到了吧?”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表答道:“还有一刻钟。”
“……走吧。”她缓缓站起身来。
我不由自主地拉住她。“其实,你还可以再考虑……”
“不必了。”她轻轻摇头。“考虑就是犹豫,我不会改变已经决定的事。你不是也说过吗?决定了,就不能退缩。”
“你确定真的没事?”我还是不放心,却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说服她。
“嗯。”
“可是刚才你哭得……”
“我已经哭完了不是么?我想……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异样的光芒在她眼里跃动。我知道她的不安,她的矛盾,她的挣扎,但更佩服她的决心和勇气。除了给她支持,我还能做什么呢?
“走吧。”
※※※
手术室外,我和陶丽紧张地坐在长椅上。前一个手术出了点儿意外,因而时间延迟了。我们唯有惴惴不安地等待。
就在这时,楼道尽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循声望去,愕然看见由远而近的两个身影。跑在前面的是学伦,后面的……竟然是康健鸿?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已来到我们跟前。
陶丽和我同样惊愕,当她的目光落在气喘吁吁地康健鸿身上时,脸上只剩下茫然。
我把询问的视线投向学伦。“大哥,你们……”
“过来再说。”学伦一把拉起我,朝旁边走去。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康健鸿要和陶丽单独说几句话。
“他来干吗?”我问学伦,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那双身影。由于本身对康健鸿印象不佳,投向他的目光更是夹杂着不是一星半点的敌意。
“来道歉。”学伦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我撇撇嘴,语气有些不屑:“现在道歉不嫌迟了么?早干吗了?”
“我倒不觉得迟。孩子还在,不是么?”
我瞪大眼睛转向他:“你的意思是……”
“他要孩子。”
“可他曾对我说……”
“他还爱着陶丽。”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突然想起先前忽略的问题。“你们又是怎么找来的?陶丽打算堕胎的事除了我没第三个人知道!”
“电话。”
“什么?”
“陶丽昨天半夜打电话给他。”
“她告诉他了?他该高兴才对。孩子没了,他得偿所愿……”
“孟帆,你这么说有欠公平。”学伦脸上写着不满。“这是他们两个的感情问题,我们外人少插手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