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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很顺利地重拾小刀,很顺利擦去草屑,很顺利呵呵两气以求刀锋磨光一死痛快。“菡姊儿,菂菂来了……”她说着,戚戚然闪烁泪光。

  什么?!他耳尖,字句听来分明。

  这倔强公主要死不活的原因竟是──

  碰!



  男人手脚毕竟稍快,他用身旁丰梨打晕了她。

  ※  ※ ※

  明明,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梦了。

  整日是担惊受怕的慌,夜底是侵脉噬骨的饥,睁眼闭眼同般虚浮,飘飘然脚下不稳,碰地摔向道旁缓坡,连翻两转才顺势止定。

  她摊着。

  多希望便这样沉沉摊着……



  可人群不许──

  “有人倒了!”杂沓声来,勾连山风卷石。长草欺掩,她颊上陡然吃痛。

  没、我还没死呐……挣扎四肢,这些日子她由惊慌、错愕、忿忿、不忍,而后多见不怪无动于心的画面,一幕幕在脑间浮起……

  好清晰地,赤条条的躯体不分男女。

  或饿,或病,僵硬着死前姿态。

  有人甚至还留有活气惨惨吊着,就遭流民们抢劫一空,无情扔下。

  荒山恶水,兀鹰半天盘旋……

  “……烧了还得费柴火。”一回,她听着身边大叔泪流满腮着说。

  死的是他五岁大的幼儿,大婶面无表情痴呆呆看着人们将童尸抱走,十指瘀伤,全是让从未吃饱的孩子吮的。

  “我最后的儿啊……”许久,凄厉哭嚎撕裂般在黑昼间响起。

  蚀日无声。

  后来她竟也习惯了。

  流民任飞鸟啄尸,粮食用罄就射杀一路跟来的鹰群为食。

  人鸟互殇,这样跟从前菡姊儿为她讲述古代易子而食的传说差别多少?而她当时竟还为之大恸,卧梦里全是鬼影幢幢……

  菂菂心太软,将来可别吃苦才好。

  菡姊儿总陪她睡,叱阎罗剑从不离身,只为她驱避梦魇。

  有菡姊儿在,菂菂不怕……

  她撒娇,多希望便这样一生一世,姊妹再不是妲己无艳,母亲予她们阿菡和菂菂之名,从来只教她们与世无争、但求安稳。

  呵,人道东霖无艳天赋异能,祸福吉凶转眼即知,只有打小不离的菡姊儿明白她苦,预言呐预言,可全是她入梦便宇宙八方周游跌落来的。

  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迷途到那儿,记忆或梦境?过去将来?

  真实?虚幻?

  人地时物她总搞混,累极便任由摊落,就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走,我在母亲故乡等你……

  谁?是谁说的?那身影好熟。

  记得了,菂菂……

  草香、风吹……

  敌人杀伐喧腾,菡姊儿却笑靥如花,鲜血落撒──

  她哭了。

  “菂菂……”是菡姊儿吗?

  “菂菂……”不可能,他们都说,菡姊儿死了……

  “菂菂……”还是我终于死了?

  “醒醒……”……不,讨厌人走开!让我等死,再一会儿就好了……

  ※  ※ ※

  很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江关看着炕床上兀自不醒的孱弱人儿,哭笑不得。

  其实她是醒过的……

  那日,他将她打昏后救醒,本想好好和她谈谈。

  “你你……”谁知她发现自己没能如愿升天后气急败坏,一股脑便从他怀间爬起跳开。“你这可恶至极的大烂人!”

  可恶至极?好鲜的形容,他不过顺手救人,哪来这么顶高帽子戴?

  “你你……你还笑?”她都快哭了。

  哪有人自杀像她这么辛苦!断腿!呛水!见血!还被打晕!最重要是这般忍辱负重都没死成,呜呜,都是大烂人害的……

  他听她数落,一时哑然。这小公主口才伶俐,怎么就是有些脑筋混乱?

  “你一定要死?”他试着发问,自来温文。

  “对!”之前寻死未果大不了努力重来,只求再没烂人拦阻就好了。

  “为何?”虽然坊间似有谣传,不过他可没听过哪有消息证实妲己确死啊?

  “你管我!”她可凶的呢,“除了我菡……呃,我姊姊,没人管过我。”

  “包括你父皇?”依稀猜出,连日来她老挂在口上鼓励自己的菡姊儿便是妲己,他故意说,知她欲藏身分。

  “啊……”她像猫儿被踩着尾巴似的退了两步。“你知道我是谁?”

  “略知一二。”不作正面答覆,因为他总预留筹码。

  “你还知道什么?”眼神明明透着惊慌,可她强作镇定。

  “没了。”他眨眼,摆明说谎。

  顺便刺她一刺:“你都要死了,干啥计较这多?”

  她一怔,像是大澈大悟转身便走。唔,看来她真但求一死。激将不成,他得换个直截方法。

  “欸,照我说啊,如果你寻死的原因真是为你菡姊儿生死未卜,伤心之余也不想活了……”他边说边提高声调,见到前方的她似乎略了略身形……

  “你何不把事情查清楚再做打算?”他强调,“要不等你死了才发现阎王爷爷那儿没有妲己,岂不亏大?”

  “菡姊儿一定死了。”她回身,平静对答,然后继续走。

  “为什么?”同样问题二次提起,不过这回真是好奇,难不成这对巫女姊妹另有异能?

  “如果菡姊儿没死,一定会来找我,”她找棵树坐下,淡笑间带着坚决:“这么久都没消没息……她一定死了。”

  欸,这是什么推论?

  “也或许是她受伤,抑或被俘?那你更该保住一命,找机会去救她会她啊?”他以常人之心揣度。

  “如果菡姊儿当真伤重,或者被俘……”只可惜她们姊妹确非常人,“她一定会在最后关头倒施“蔽体咒”任毒物自蚀,”语气幽幽:“那我还不如在黄泉路上预先等她,顺便搀她一段。”

  “啊?”他有听没懂。

  “算了,反正跟你无关。”闭上双眼,她微微笑着靠向树干,那神情温柔地几乎让他忘却了那恶丑面容,整个人有些看呆。

  “这回我真要死了,请你再也别管。”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阳光暖暖地,林隙间轻撒下来。

  当时他的确没管,因为连着好几个时辰她都只是静静睡卧。

  直到天缺带着寨里传书找来。望江关看了看,紧皱眉头。

  “怎么了?”天缺瞧瞧书信,又瞧瞧地下姑娘。不知他为哪桩?

  “我们该走了。”他对天缺说,声音却是扬高:“耽搁太久,家里人担心。”

  她动也没动,气息均匀。

  于是他只让天缺留下银两,算是这些日子让她受尽皮肉苦楚的报偿。

  人生无处不分离……

  第二章

  打小跟他,天缺早明白主人脾性,凡事但求无愧于心的作风说一不二,他的心思随时为需要的人稍停片刻,也随时不为需要的人稍停片刻。

  所以他也只有一忍男儿泪,将那万缕情思直往肚吞。潇洒担肩,二人两马,哒哒远逸……

  谁知四天后一大清早,日初东方,尚未分明,天缺呼声正酣,两只早起的马儿也只是依偎站立,不出声息。

  望江关思忖自个儿为何数夜辗转,混混然脑间全是女娃娃那安闲靠坐、悄静无为的身影……

  这回我真要死了,请你再也别管。她笑说,好满足的模样。

  “糟!”一声惨呼!他抓起褥上外衣,纵身飞掠而去。

  天缺睡眼惺忪醒来见着就是这幕。

  他那向来镇定不见惊慌的主子,不知为何突然运起难得施展的上乘轻功,风行草偃,泠泠然倒履迎曦。

  果真。四天后大树下还是同样身形。

  只这回变得歪歪的,浸软在一积水滩,落枝残叶乱覆得她整个人都快被活埋了──这家伙竟绝食自尽!他直想将她脖子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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