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安轻握他的手。“了不起的野心。”
“的确,至少那总比画士兵的马匹好,”契尔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很想要留下来,但妳一定累坏了。我明天早上再来看妳。”
他再度轻抚过她的额头。“欢迎回家,琼安。”
在她能够回答之前,他已快步离开,轻柔,但坚定地关上房门。
一八一九年 三月二十日 卫克菲庄园
生平第一次,琼安无聊得快疯了。她已经被困在床上整整一个月。
她坐在椅子上,悒郁地望着窗外的春日风光,粉红和白色的小花开满了绿色的草地,但可恶的大夫就是不肯放她离开监狱,出去透口气。
“妳必须好好休息,伯爵夫人,让妳的身躯自这次的煎熬中恢复。”说得彷佛她是行将就木的九十岁老妪。“我建议妳尽可能卧床休息,多摄取有营养的东西,而且最好不要有大多访客,”他测量她的脉搏。“切记,别大刺激妳的心脏,它刚刚历经了极大 的负荷。”
噢,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契尔多数时候都守在她的床边,朗读书本给她听,或是和迈斯玩耍──天知道,那对她的心脏就是够大的刺激了。
迈斯已经完全复原,就像一般精力活泼的五岁男孩,至于契尔……他总是令她的脉搏加促,心律不整。然而她依旧满心期望着契尔的来访。随着每天的过去,她也学到更多有关他的事。现在他们已能轻松自在地相处,有若多年好友一般,但她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肉体反应,他就像打火石般轻易点燃了她。
前两个星期还比较容易。她还太虚弱,对他的关心照顾只能心存感激。但随着她的体力逐渐恢复,她沮丧地发现到一切都没有变──然而一切也都变了。
她依旧渴望着他。那份渴望日渐加剧成疼痛,就像颗不断啃嚼着她的坏牙,拒绝放过她──只不过坏掉的牙齿可以拔掉,她却无法将沙契尔自她的心头拔除。
她怎么会让他成为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从何时起,他穿透了她心里的层层防卫,俘虏了她的心?从何时起,她已和他的生命、他的孩子,甚至和仆人的生活纠缠不可分,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想象另一种生活方式──甚至回到她曾经乐在其中的意大利小屋!
琼安以手覆额,感觉悲惨到了极点。她已经陷入这样的深渊好几天,也思索好几天了。──
迈斯已经完全康复,她不再有理由留下。噢,她知道契尔不会赶她走。他一直对她的病深怀愧疚,不遗余力地照顾她。尽管这份愧疚感荒谬得没有道理,琼安也舍不得他离开。
但他的罪恶感终将淡去,之后他会离开──不是自迈斯的生命中,他们父子俩现在已变得密不可分。看着他们在一起,带给了她莫大的喜悦。迈斯拥有爱他的父亲,契尔也得回了他的儿子。然而那也意味着契尔已不再需要她,迟早他会自她的生命中消失。
噢,她了解他。他不会残忍得断然决裂,而是礼貌地逐渐疏远,愈来愈常和他的朋友待在一起、打猎,返回伦敦处理生意。她会被留在卫克菲照顾迈斯──无论她再怎样深爱,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扮演家庭教师、兼职管家和长期房客的角色,等待契尔偶尔施舍的温情。
琼安以手揉着眼睛,拒绝哭泣。她无法接受那样的人生──她的尊严和骄傲不容许。她会回意大利去,她真正属于的地方,重拾她拋下了六个月的人生。
就是这样了。无视于心里的痛楚,琼安下定了决心。她会尽快订回意大利的船票,只等冬天过去后就成行。在这段期间,她会逐渐撤离契尔和迈斯的生命,大家来个好聚好散──没有吵闹、泪水或责难。
“妳想要揍谁?”
她猛抬起头。契尔站在门口,黑眸里闪动着笑意。
“契尔……我没有料到是你。”她的心一沉。拜托,不要是现在,在我刚下定决心的时候……
“希望不是。”他走进房间。“妳的表情看起来像要将进房间的人丢到海里,再砸下千斤巨石,确定对方永远无法翻身。”
她强挤出笑容。“抱歉,我的心情不好。”
“噢,或许我有个解决的方法。妳愿意强撑起病躯,和我下楼吗?我知道妳的骄傲不容许我继续抱着妳走动。”
她知道他的意思。一开始她还太虚弱,只能够由他抱着她走动,最近她就拒绝再让他抱了──那无关她的骄傲,而是两人贴近的身躯对她的心脏太过刺激了。
“我自己可以走得动,谢谢你。我已经强壮许多。我一有空就在我的牢笼里运动,锻炼荒废已久的肌肉。”
“妳说得好象是被囚禁虐待的雌狮,迫不及待想要重返山林。”他含笑道。
“但我保证不会咬人,”她不情愿地微笑,契尔总是能逗她发笑。“过去我曾咬过人吗?”
“在妳的保护心发作时,妳的脾气可是相当坏。如果将迈斯比喻成妳的小狮子,莉莲就像是妳的姊妹淘,误闯进来的雄性可要当心了──几下重咬是少不了的。”他为她披上羊毛披肩,伸出手给她。“走吧?”
她握住他的手,但尽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满心的兴奋。
“妳等一下就知道了。我们最好从屋后的楼梯下楼,一来可以避免欢呼的观众,二来距离也比较短。妳介意吗?”
她摇摇头。“我说过,我强壮得很。那个可怕的医生应该被命令躺在床上一个月,看他会不会喜欢。”
“我敢说他立刻会大吼抗议。医生很少听从他们自己的建议,我也决定不管他。妳已经被关在房里够久了。”
他扶着她穿过长廊,从屋后的楼梯下楼。虽然只是一小段路,由于楼梯很陡峭,她走得格外艰辛。契尔担心她会摔倒,坚持抱她下楼。
他们出到屋外的草坪,契尔放下她,让她自己行走──令她颇为遗憾。坦白说,她真的很喜欢被他抱在怀里。
“走吧,”他扶着她的手肘。“就在前面了。”
她深深摄入清新的空气。“噢,美好的自由。”
“我不知道妳一直觉得被困住,”他含笑道。“我和迈斯卖力取悦妳还不够吗?”
“你确实很卖力,而且我衷心感谢,”她赞赏着眼前的黄色樱草花田。“但那和能够自由走动还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妳很勇敢。”
她没有回答,转过角落,随即怔住了。在后院的正中央置着一具画架,画架上钉着白色的帆布,整组的油彩、刷子及绘画的必需品全摆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迈斯朝她猛挥双手,蹦蹦跳跳地冲过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妳喜欢我们为妳准备的惊喜吗,安安?”
她用力点头,无法开口。她以手掩着颤抖的唇,望向契尔,告诉由自己绝不能哭出来。
“喜欢我们安排的惊喜吗,安安?”契尔重复道,唇角扬着笑意。
“喜欢,”她哽咽道。“非常喜欢。我──我不知道要怎样谢谢你们。”
“在画布上尽情挥洒,画出妳心之所欲──那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方式了。”他的手覆住了她的。
她的心之所欲……噢,她要怎么找到力量离开他?
她抽回手,蹲下来拥抱迈斯。“谢谢你,小乖。你和你爸爸真是太体贴了。”她轻吻他的面颊,抚弄他丝般的头发──就像他父亲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