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假定我已经知道莉莲的死因,却没有提供任何细节。我──我一直想要知道。拜托,爵爷,你能够告诉我吗?”她收好项链。“她生了重病吗?她并不像外表显现的那么健康,经常感染风寒。”
他长吐出一口气,揉弄着颈背。“我认为妳最好先坐下来。”他指着沙发。
她惊慌地睁大眼睛。“发──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意外致死的?”
“是的,”他阴郁地道,注视着自己的手。“可怕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琼安坐在沙发上。“拜托,别再卖关子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委婉措辞。莉莲死于火灾──我很抱歉。”他以手抚着脸。
“火灾。”她艰辛地道,感觉肺里的空气似乎突然被榨光了。噢,不,他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的,美丽的莉莲,不可能惨遭火焚,而且屋子里到处都没有火烧的痕迹。
她用力摇头──不可能的!
彷佛读出了她的心意,他再度开口,语音微微沙嗄。“不是在这里──妳或许在纳闷。她去康瓦耳拜访朋友,途中在一家客栈过夜。半夜里客栈发生火灾。”
“什么原因?”她问。
“烟囱里的火延烧到屋顶。她睡在二楼,火势蔓延得太快,没有时间救她出来。”
琼安以手遮脸,彷佛想要藉此隔开他的话语,以及那幕可怕的影像──莉莲惊恐地在半夜里醒来,发现自己身陷火中,大喊求助,却始终等不到救援……
“不,”琼安喊道。“上帝,不!不要是莉莲!”
她无助地啜泣,弯下腰,双臂抱住小腹,彷佛可以藉此抵御乱刀般戳刺着她的痛楚。她无法呼吸,但那甚至也不重要了。她唯一能够想的是莉莲在极度的痛楚中死去……
她模糊地感觉到强壮的手臂拥住她,抱着她往窗子走。下一刻,寒冷刺骨的夜风吹拂过她的脸颊,迫使她深吸了口气,一口又一口。
“就是这样。”男性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继续呼吸,琼安。缓缓吸气,专注在呼吸上面──进、出,对了。”
毛毯覆上她的肩膀,大手有效率地揉弄她的手臂,而后改拥住她。当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后,她明白到大手的主人自然是沙契尔的。他们在卫克菲庄园的育婴室里,而她刚才大大出了糗,现正被拥在她最轻视的男人怀里。
还是那样吗?
为了某些理由,拥抱着她的强壮怀抱感觉起来如此的好、安抚人心,她倚靠的坚硬胸膛恍若风暴中的避风港。而他闻起来是如此干净、清爽──带着浓冽的男性麝香令人迷醉。为什么过去她从没有注意到他闻起来有多么地好?
这项认知比冷空气更有效地促使她回过神。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突兀地坐起来,用睡衣的袖子擦脸。神奇般地,一条手帕被递到她的手上。
“谢──谢你,”她结巴地说道。“原谅我。我──我太过震惊了。”她用手帕拭鼻道。
“看得出来。感觉好多了吗?”
她点点头,用力吸了鼻涕,再用干净的一角拭眼。
“妳说得对,”他微笑道。“妳的确无视于社交准则。我认识的女性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后,会在眼里泛起泪光,用手帕优雅地擦拭眼睛,唯恐留下不好的形象。她们悲叹连连,甚至假装昏过去,但妳不然──妳简直是嚎啕大哭。”
琼安站了起来,转身怒瞪着他。“你真是冷血无情!”
“的确,我很佩服能够坦白宣泄出心中悲痛的人,我从小被训练压抑自己的感情。妳知道的,社交界不容许激烈的感情流露。”
她跌坐回原位,红肿的双眼看着他。“那么你是承认自己有感情了?”
“别误解我了。”他取走她手上的手帕,用干净的一角为她擦拭下颚。“我没有承认任何事,重点是,今晚的妳可以说是真情流露,丝毫不符合我对妳先前的印象──除了妳易怒的脾气之外。”
琼安太迟地明白到他是故意激怒她,好让她摆脱得知莉莲噩耗时的悲伤。
“你也不符合我的期望。”她不情愿地承认──至少在过去这半小时内不。
有太多的他是过去她从不曾注意到的──像是他在选择对人亲切时,那对深色的眸子会变得温柔。而且他刚才对她很亲切。还有在他试图掩饰痛楚时,他会垂下睫毛。
另外,在她深陷痛苦的深渊时,他无视社交礼仪抱起她,让她到窗外透气──一点也不像她原本认定的硬邦邦、毫无感情的男人,她忍不住笑了。
“妳在笑什么?”他问。
“我在想你或许终究是人类。”她抑下笑容。
契尔侧着头。“说得好,或许是我活该。听着,琼安──妳介意我这样叫妳吗?”
“你早就叫过了,而且那远比你讥诮的『伯爵夫人』称谓顺耳多了。”
“好吧,我就叫妳琼安,但妳也必须停止用满怀恶意的语气喊我『爵爷』──契尔就够了。”
琼安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逐渐沦陷于他的魅力,就像当年的莉莲一样。但她实在无法拒绝这项简单的请求。“就依你吧。”她不情愿地道。
“很好,很高兴发现妳还是能够讲道理。”
她正打算反驳他的说法,因为她一向都很讲理,但他已经站起来,走到壁炉边。他以指轻敲炉面,一晌后问:“告诉我,迈斯现在的情况怎样?”
就在这一刻,她蓦地明白他确实真心关爱他的儿子。他的语气里有着她从不曾听过的脆弱。
“我很遗憾说他仍然和过去一样。他一直都百依百顺,但我宁可他不要。我希望他会哭闹、反抗,用言语或行动显示他仍然活着,感受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我以为妳说他有进展。”契尔转身看向她。她注意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
“我说我以为我正在逐渐触及他的内心,但他的改变是如此细微,除了我之外,或许没有人能够注意得到。偶尔在我要求他做某件事时,我感觉当我背对着他时,他会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而且他的表情是叛逆的,但我从不曾正面逮到他。一旦我转过身,他立刻低下头,让我看不到他的脸。”
契尔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妳说得没错,至少那是个小小的进步。我衷心祈祷妳是对的。”
“爵爷──噢,契尔,”她困窘地改口,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在这之前,你从不曾问过你儿子的进展?我可以看得出你很关心他,但你给我的印象却是满不在乎的。为什么你每天来到育婴室,却不曾走进来和他说话?”
他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因为我不想打扰他。我觉得他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而我不想强迫他响应我。上一次我尝试时,他已经表明了不想和我有关联。我应该负起全责。”
“但为什么?”她问,一心想要明白。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坦白说,我一直觉得迈斯比较像是他母亲的孩子。莉莲就像保护幼狮的母狮一般,阻止我接近他。”他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真正了解他──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我极少待在卫克菲庄园,在莉莲去世后就更少了。”
“你对你的儿子有所了解吗?”
他直视着她。“不算是──我应该的。今晚妳还有其它刀子想要插在我心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