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俱乐部门阶前停下。葛南索动作笨拙地钻进车厢,坐到其中一张座椅上。亚特跟上车,关好车门。
「没见过初夏这么多雾。」葛南索咕哝。
出租马车开始沿着街道前进。亚特凝视着葛南索。浑然不察的葛南索忙着观察幽暗的街道。他看来焦虑不安,眼神中透着压力与紧张。
「我知道不关我的事。」亚特倚进角落的阴影深处。但我无法不注意到,你今弝似乎有点不安,葛南索。你在担心什么吗?」
葛南索的目光从窗外猝然转到亚特脸上,然后又回到窗外。「曾经有过那种有人在监视你的感觉吗?」
「监视我?」
「不是你,是我。」葛南索拉拢窗帘,靠回椅背上。「最近我常有那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但每次回头察看时背后都没有人;搞得我心神不宁。」
「为什么会有人要跟踪你?」
「我怎么知道?」葛南索说得太大声也太激动。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得眨了眨眼,他急忙压低音量。「但他在那里,我感觉得出来。」
「你认为是谁在跟踪你?」亚特以不感兴趣的语气问。
「你不会相信的,但我认为他是──」葛南索住口不语。
「谁?」亚特礼貌地追问。
「这很难解释。」葛南索的手指在座椅上抽搐。「事情得追溯到几年前,跟一个年轻女子有关。」
「哦。」
「要知道,她只不过是个女演员,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葛南索用力吞咽口水。「出了可怕的状况。绝对不是故意的。其它人说会很有趣。说那个女孩只是在卖弄风骚,在吊男人的胃口。但她不是。」
「发生了什么事?」亚特问。
「我们把她带到隐密处,」葛南索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揉擦鼻子。「心想大家都可以爽一下。但她……反抗我们,逃走了。不是我们害她……算了。重点是,我没有参与这件事。其它人都上了她,但轮到我时,我就是不行,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喝了太多酒,也或者是她看我的眼神。」
「什么样的眼神?」
「好像她是某种女巫在施死亡的妖术。她说我们都得付出代价。那当然是胡说八道。但我发觉其它人错了。她不是在卖弄风骚,她不想要我们任何人。我……我就是……就是没办法坚持到底。」
「但那夜你在场。」
「是的,但完全是因为其它人把我拖去的。我不喜欢那种事,我……不像其它男人那样性好女色。」葛南索再度抽搐。「总之,我编了某种借口。其它人嘲笑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离开。但那个女孩挣脱了,逃进茫茫黑夜之中。然后意外发生了,她摔了一跤。」
「你做了什么?」
「我?」葛南索一脸惊骇。「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我想要解释的就是这个。他没有理由纠缠我,我没有碰她。」
「谁在纠缠你?」
「她说──」葛南索舔舔嘴唇,再度揉擦鼻子。「她说她的爱人会杀了我们来报复我们对她做的事,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漫长的五年。事情一定已经过去和被遗忘了。」
「但你现在不再那么肯定了?」
葛南索犹豫片刻,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表炼图章。「两、三个月前收到这个,它突然出现在我的家门口。」
亚特瞥向那枚刻着图案的金图章。「那又怎样?」
「我认为是他派人送给我的。她说会替她报仇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葛南索揉擦鼻子。「我有股不祥的预感,他在玩弄我,就像猫对老鼠那样。但那样太不公平。」
「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三个人之中,只有我没有伤害她。」葛南索瘫靠在椅背上。「只有我没有碰她。」
「但那夜你在场,对不对?」
「对,但是──」
「不用解释了,葛南索,我没有兴趣知道。也许你可以试着说给那个你认为在跟踪你的人听。」亚特轻敲车顶引起车夫注意。「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在这里下车。我想我宁愿用走的回家。」
「但是拦路抢劫的盗匪──」
「人必须慎选同伴。」
马车停下。亚特下车,关上车门。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雾茫茫的黑夜里。
第五章
今晚他打破自己订下的所有规矩。多年来他赖以为生的守则虽然不多,但每一条都严格死板:他贩售梦想,但绝不会愚蠢地让自己相信梦想。他以制造幻觉为生,但自己绝不把幻想和现实搞混。
他告诉过自己,与黑寡妇跳几支舞只不过是他计谋的环节,巧妙设计来诱她入圈套的手段。她知道太多他的事,他知道他必须扳回劣势。梵萨古谚有云:危险之物,必先知之,方能制之。
玫琳从羽毛面具的眼睛开孔里不耐烦地看着他。「我们该谈正事了,韩先生。」
以华尔兹舞引诱她的高明计谋原来不过如此。
「我还以为妳会让自己尽情玩乐一番,然后再来详细讨论我们的公事。」亚特把她拉进怀里,带着她在拥挤的舞池里又转了一圈。「我就打算那样做。」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韩先生,但我来这里的理由不包括跳舞玩乐。」
「大家都说妳是能够引诱男人走向毁灭的妖妇,狄夫人。我承认发现妳名不副实令我有点失望。」
「得知我的表现不够令人兴奋自然令我心碎,但我不能说我很讶异你注意到我在那方面的失败。哦,,前天我的姑姑才指出一个事实,说我变得跟『梵萨学会』会员一样孤僻、古怪。」
「别担心,我似乎正迅速发展出对孤僻、古怪女性的爱好。」
他看到她既惊讶又愤慨地张大嘴巴。在她还不及训斥他时,他又带着她转了一圈。她的黑斗篷下襬在脚踝边翻腾。
他决心今晚至少也要尽一会儿兴。怀里的她就像他想象中一样生气勃勃、温暖性感。她的气味比最奇异的香还要撩人。自从在她书房的会面起,一股陌生的鲁莽情绪就在他体内酝酿。无论有什么风险,今晚他都要放纵一下。
她被转到舞池的另一头时,才恢复了镇静。「你为什么要坚持这种可笑的跳舞伪装?」
「不是伪装。假如你没有注意到,我们是真的在跳舞。不像『梦幻阁乐园』里其它的设施,我们在跳舞可不是假象。我预料跳完舞时,我们两个都会上气不接下气。」
「你很清楚我真正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我做的是贩卖梦想和假象的生意,夫人。妳想买进我的货。像所有内行的生意人一样,我坚持妳在试用过我的货之后,再来谈达成协议的俗气细节。」
他带着她转往另一个方向,不让她有争辩的机会。如果他使她不停地跳舞,她也许会喘得暂时无法谈公事。
当然啦,公事迟早都得谈。但他打算在他的地盘上谈,而不是在她选的地方。这种细节在谈判中都很要紧。跟一个以谋杀男人闻名的女人打交道时,任何上风都得占。
带着玫琳在舞池里旋转时,他天性中务实的那一面,满意地注意到「梦幻阁乐园」的礼堂今晚是人满为患。夏季每周四夜晚举行的化装舞会是乐园最受欢迎的节目,任何买得起门票的人都能参加,唯一的入场规定是参加者必须戴面具。
这种一视同仁的民主作风激怒了许多人。但上流社会的一些颓废份子声称化装舞会很有趣。乐园里若有若无地飘浮着丑闻和私通的气息,构成吸引人潮的无穷魅力。在任何一个周四夜晚,达官贵人与市井小民,淑女绅士与女伶流氓,都在重现古埃及和古罗马壮丽光辉的舞池里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