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再受她控制。
月华只得静观其变。
大学里课外活动极多,对沈咏恩来说,全是不可多得正当娱乐,她舍不得放弃,每一项都想参加,只愁没有时间。
她已经没有工夫全副精神与女儿讨论冬季该换哪一只睥子的电毯子。
小月华当然遗憾。
不过最令她安慰的是,母亲并没有单独约会尊胡,女儿开始对母亲有信心,沈咏恩一定有办法应付新生活。
母女俩和好如初。
两人越发似姐妹。
初春,沈咏恩对月华说:“讲师说我会计不错,建议我转会计系。”
月华提意见:“太吃苦了,你又不打算挂牌,压力过重,失去学习乐趣。”
“讲得很对,我一于婉拒。”
“妈妈,我也有事请教:有人想我结伴到纽约走一趟。”
那一定是个男生。
沈咏恩沉吟,“孤男寡女,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不如明年再说吧。”
月华也点头,“说得对。”
母女俩关系日趋文明。
月华觉得母亲入学以后,与女儿的地位仿佛日益平等,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这是好处。
沈咏恩笑问:“还后悔荐母亲入学吗?”
“我不荐你,你自己也一样会处理。”月华也笑。
沈咏恩看看女儿说:“复活节你父亲会前来探访我们。”
“真的?”月华喜出望外,母亲思想的确比从前开明。
“也该听听他有何话要说,毕竟,我们不是仇人。”
月华鼓起掌来,学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晚儿
二O三七年。
大都会。
许冠彤下班,问妻子:“晚儿今天怎么样?”
许太太自电脑荧屏及钮键中抬起头末,“老样子。”语气平淡。
晚儿,是他们十六岁的独生女。
许冠彤在四十二岁那年才生下她,因此取名晚儿,指晚来的孩儿。
许氏伉俪是志同道合的昆虫资料研究专家,结婚多年,感情融洽,为了事业,并未想过生儿育女,晚儿的莅临,是一宗意外惊喜。
当下许冠彤问:“晚儿呢?”
许太太答:“出去了。”
“心情仍然坏透?”
许太太点点头,大惑不解,“真正奇怪,干科学的父母,养育的女儿却似艺术家,情绪如许不稳。”
“晚儿自小如此。”
“会不会是隔代遗传?”
“一隔三代咱们许家也没有干文艺工作的人。”
许太太感喟:“那么一定是那著名的代沟,我们生她的时候已经老大。”
“胡说,”许冠彤不承认,“张某,蒋某,庄某他们也都是中年生子,人家就没这么烦恼。”
“许是因为爱玛的原故。”
许冠彤不耐烦:“爱玛只是晚儿的保姆。”
许太太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但是你知道孩子们,有时为一只狗一只猫,都会动真感情。”
“不是孩子了,她刚考入联合国科技学院,明年春假一过,便得入学。”许冠彤说:“更衣吧,王教授在等我们呢。”
许太太连忙应,“是,我马上准备。”
他俩盛装出去赴宴。
过没多久,许晚儿便回来了。
一进门,她便听见电子感应器同她说:“你好,晚儿,你父母不在家,晚餐已经准备好,今夜电视节目不坏,九时半播放的‘人类之足迹’特别精彩。”
晚儿在宽敞的客厅坐下,落寞的说;“又只得我同你。”
“是,自从爱玛停工之后,只剩下我。”
晚儿斟一大杯果汁喝,不语。
“晚儿,或者,你应当结交一些同龄朋友。”
晚儿笑笑,不语。
“人类需要朋友呵护关怀,你不该独处。”
晚儿站起来,“多谢关心,我不会有问题。”
她朝卧室走过去。
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坏到极点。
晚儿闷声不响倒在床上,眼睛看看天花板,双手枕在头下,半晌,她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同她的私人电脑对话。
“刚才,我去看过爱玛。”晚儿按下字键。
电脑荧幕打出字样:“爱玛近况如何?”
“她不中用了。”
晚儿忍不住饮泣。
电脑似知道晚儿伤心,故安慰道,“天地万物,均有寿命,寿终则自世上消失,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环,不宜过度悲伤。”
“可是,爱玛是带大我的保姆。”
“我知道,你们相处十六年。”
晚儿凄苦,“我舍不得她。”
“人之常情。”
“爱玛爱我。”
“是,她的确是位尽责的好保姆。”
“她从未打过我一下,从未责骂我一句,她以无穷无尽的精力以及智慧来带大我,”晚儿哭,“她又是我最好的朋友。”
“晚儿,你很幸运。”
“她现在要离我而去了。”
“晚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心中充满悲伤,我实在不舍得她。”
电脑至此忽然顾左右言他,“晚儿,麦可多久没来了?”
晚儿擦干眼泪,“好几个星期。”
“你们还有没有见面?”
“有,今早在学校碰见他。”
“为什么不同他谈谈?”
“我试过,一开口就被他截去话题,整个小时,他都说着足球队里的是非,他的烦恼比我的还要大还要多,我反而成为他诉苦的对象。”
“可怜的晚儿。”
晚儿叹口气,“你会不会笑人类过分膨胀的自我中心?”
电脑含蓄地回答:“这的确是人类一个显著的弱点。”
晚儿深深叹息。
“有没有同父母讨论过你的情绪?”
晚儿茫然问:“爸爸妈妈?”
“是呀,他们是公认的有识之士,应该可以帮到你。”
爸爸妈妈?晚儿答:“他们的学问太高,智慧太深,我从未试过真正与他们接触,他们工作繁忙,社会责任深重,在父母面前,我时刻觉得自己幼稚缈小,许多话开不了口。”
电脑没有回答,象是在叹息。
晚儿终于说,“我要休息了。”
“晚安。”
晚儿按熄电脑。
她可以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爱玛的情况。
妈妈指着说:“这是爱玛,由她来照顾晚儿,好吗?”
爱玛咕咕咕地笑,双手接过晚儿,晚儿随即听到妈妈松口气,“好了,大学催我上班呢,这下子可以脱身了。”
自此以后,妈妈便很少搂抱她。
母亲不是不爱她,但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母亲是理智型的事业女士,一切讲计划,原则,道理,她不会溺爱纵容孩子,她连对自己,都极之富有纪律,她不是那种温情泛滥的母亲。
许太太大部分时间,留在实验中,即使回家,也关在书房内,忙着研究功课。
小小的晚儿前去敲门,母亲也让她进去,同时,把有关昆虫的知识告诉她。
这是晚儿童年时至大的享受。
孩提时的她,已知道自然界动物约有一百五十万种。昆虫不过是节肢动物中的其中一类,人类,是脊椎动物中的哺乳类。
晚儿对蝴蝶最有兴趣。
她一早已经知道蝴蝶是鳞翅目昆虫,七岁的她看得出朴啄蝶与蛱蝶的分别。
母亲让她坐在书房另一头的椅子上,教会她这些。
在晚儿心目中,母亲是庄严的,甚至有点神圣不可侵犯。
她从不搂住女儿坐膝盖。
朦胧间听见父母应酬返来。
母亲轻轻说:“累得很,有时真想退休。”
“退下来之后,不怕成为无用之人?”
“可以有多些时间与晚儿相聚。”
“晚儿已经是大学生了。”父亲打着呵欠。
“时间过得真快。”
“真的,晚儿出生好像只是去年的事。”
“嗳,一点点大,哭声洪亮。”
晚儿听得父母说她,不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