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温和地说:“过去的事不必留恋。”
他不出声。
荧幕上的他赢了球,几个美丽的金发女郎一拥而上,亲吻他。
解语笑说:“不怕我妒忌?”啪一声关掉录映机。
杏子斡十分讶异,这个女孩子真的做起主人来,她为所欲为,随意闯入他的活动范围,骚扰他的生活程序,恣意发表意见……
可是,他却没有生气。
“过来。”
解语笑笑,“说请。”
“请过来。”
解语缓缓走近。
“你会妒忌吗?”
“其实不。”
“因为无所谓?”
“不,因我天性大方可爱。”
杏子斡还是笑了,只有她使他暂时忘记痛苦。
除此之外,只有工作。
“我给你看一件最新添置的工具。”
“在什么地方?”
“在桌子上,请替我戴在头顶。”
解语找到一具头箍,它一侧有小型单筒望远镜。
她替他戴上。
他转过轮椅来,看牢电脑荧幕,荧幕忽然活动起来,记录像书本似一页一页翻过。
解语童心大发,“你用眼睛控制电脑?”
“是,”杏子斡答,“这副红外线机器原本是美国国防部的武器装置:直升机师双手驾驶飞机,于是只用眼睛瞄准目标,目光落在何处,炮弹便朝何处射出,不必动手。”
解语说:“哗,为眼睛放飞箭下了新定义。”
杏子斡一怔,笑得差点没落下泪来。
解语看着他。
“唉,解语,你真可爱。”
“是,因为我幼稚浅薄,说话奇趣,像大人听了幼儿言语,你啧啧称奇。”
“你又多心了。”
“两个那样多心的人居然相处得这样好,真正难得。”
“因为你心思缜密之故。”
“你听过瞎子与跛子的故事吗?”
“给些提示。”
“一个瞎子与一个跛子逃难,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动,大祸临头,终于被他们想到一个办法。”
“呵是,由瞎子背着跛子走,他做他的脚,他做他的眼,结果逃出生天。”
“是,我同你,也如此。”
“胡说,你并无残废。”
“那是因为你救了我,否则,我不知道沦落何处。”
“同我一起生活,也不容易。”
“我还有一个故事。”
“我喜欢听你说故事。”
“大发明家爱迪生少年时耳朵就聋掉了。”
“嗯。”
“他向爱人求婚,轻轻在她手腕上打出摩斯电报密码。”
“呵,我不知道这件事。”
“对方也用摩斯密码回复。”
杏子斡不语。
“生活,从来不容易。”
杏子斡微笑,“确是一个励志故事。”
解语过去握住他的手。
“假使我决定再做手术,也不过想握住你的手。”
“我的手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柔软美好。”
“这好比同小孩说巧克力无益处会坏牙一样。”
解语不再辩驳。
第二天大早,她去探访不语,不语与高志尚正预备出发渡蜜月。
不语说:“时常来看我们。”
“一知胎儿性别立刻通知我。”
“是。”
“一有孩子名字也立刻通知我。”
“知道了。”
解语感慨,“希望是男丁,做男人总比做女人容易。”
“你真的那样想?”
“争实胜于雄辩。”
“可是,女子总有翻身机会,世上男丐比女丐多。”
解语嗤一声笑起来。
“如果真觉痛苦,请即刻离开他。”
解语摇摇头,“我很爱这个人。”
“真的?”对不语来说,这是不可能之事。
“是,他的魅力丝毫不损,他的人格完整无缺,而且,他对我好,他尊我为女人。”
不语不出声,半晌,她黯然说:“也许,这是你的命运。”
“姐妹俩都找到归宿,为何还愁眉百结?”
“为什么大家都有种慷慨就义的感觉?”
解语笑出来,“你有吗,看不出来。”
他们飞往美属处女岛去了。
杏子斡问解语,“她还快乐吗?”
解语点点头,“她立定心思开开心心做人,没有办不到之理。”
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差。
健康没问题,三餐一宿又有着落,为什么要不开心。
他们起程去加州看医生。
杏子斡笑道:“我事先要警告你,你将要看到的录映带、照片,或实况,可能使你绝对不安,你得有所取舍。”
解语答:“我不怕血。”
“有些情况很可怕恶心。”
“我可以接受。”
“你胆子那么大,真无恐惧?”
当然有。
怕病,怕老,怕吃苦,怕社会上的蟑螂老鼠,怕人生的无常,怕动荡的社会。
她深深叹口气。
谁会怕一点点血。
杏子斡是杏氏实验室的成立人,该处经费本来由他一人负责,因为研究成绩超卓,现在开销由大学与他一人一半。
几位博士早接到通知,很愉快地迎出来招待他们,并且报告最新情况。
医生口中一切病情只是科学例子,无论多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都是一项事实,人体切开,皮肤之内就是这些器官。
他们谈笑风生,讲解治疗过程,把医治脊椎说得似修理一具电话似。
“就像折断电线杆,只需把杆子扶起,拉好电线,接驳到总部,此刻,我们已找到理想杆部材料。”
解语一声不响静静聆听。
“请来参观。”
他们均换上白袍戴上帽子手套口罩。
实验室内空气有点冷冽。
解语看到奇景。
一向冷静的她不禁后退一步。
一位教授非常高兴地说:“我们已成功地培殖了软骨组织。”
解语睁大双眼,她看到玻璃箱成群老鼠,老鼠已相当大只,可是如幼鼠般无毛,粉红色,非常难看。
这还不止,在老鼠背部,长着一大团一大团不属于老鼠肢体的附件,看仔细了,发觉是人类的耳朵及鼻子。
只听得推轮椅的老金噫地一声。
“软骨组织由老鼠负责供给营养,直至成熟,可割下移殖到人体上。
解语吞下一口涎沫。
杏子斡笑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解语如释重负,她轻轻在杏子斡耳边说,“我知道跟着你会增长见闻,可是这种知识实在太过惊人。”
医生们听见,都笑出来。
“至于神经线的移殖——”
杏子斡连忙说:“给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整个会议居然轻松起来。
“最困难的,当然还是接驳问题。”
一只背上长着人类耳朵的老鼠走到玻璃前,用绿油油、鬼火般的眼睛看着解语。
解语浑身爬起鸡皮疙瘩。
老金重重喘息一声。
杏子斡转头说:“我与这班科学怪人在此多逗留一会儿,解语,你与老金出外喝咖啡。”
他真体贴。
二人退出。
解语说:“我太窝囊了。”
“谁会怪你。”
“科学实验真正恐怖。”
“可是那些获得新耳朵新鼻子的病人会感恩不尽。”
“医生回家都吃得下饭吗?”
“我想没问题。”
解语吁出长长一口气,“子斡的手术,部分零件也就是靠这些老鼠提供了?”
老金抹一抹额角上的汗,“是,是。”
解语好奇地问:“他们在何处培养神经线?”
老金守口如瓶。
解语嗫嚅问:“猴子?”
老金递上一叠医学杂志,“花小姐,我去看看司机准备好没有。”
解语不再发表意见。
杏子斡要过大半个小时才出来。
解语刚读完一篇关于隆胸整形手术的详尽报告。
看杏子斡的眼神,知道他心情还算不错。
可是他对解语说:“人类的医学何其落后。”
解语给他接上去:“可是所拥有的核武器足以把地球毁灭十次。”
“而且还要继续试验。”
他们二人相视而笑。
“老金呢?”
“他出去呼吸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