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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语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立刻蹲下,出力帮手抬一抬轮椅前轮,果然,后边那人一出力,轮椅便推出电梯。

  那司机没口价道谢。

  解语连声说不用客气。

  她走入电梯,下楼去。



  轮椅上是什么人?她没看清楚。

  坐在轮椅上,自然有残疾,瞪着身体有不便的人看,是极之不礼貌的一件事。

  所以她没有看,连男、女、老、幼都不知道。

  解语虽然年轻,在这方面的修为却无比精湛,假装看不见是她拿手好戏,演技未必比姐姐差。

  学校生涯还是好的。

  经过上一役,老师同学已对她另眼相看,她却比往时更加沉默,绝无是非。



  小息午膳时分,一见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她立时三刻回避,走得远远。

  有谁走过来搭讪、攀谈,解语挂上一个笑,然后装聋作哑,硬是似听不见,说不出,连天气都不谈。

  你以为谈天气那么容易?

  “天上有乌云。”

  “她说你面孔似乌云呢。”

  立刻变中伤的谣言。

  最好是避不见面,既然不能够,那么,最好是不开口。

  任凭人说她像傻瓜,名列前茅就好。

  解语已掌握了做功课的窍巧,考起试来,真是无往而不利。

  而读书的秘诀,其实人人均知,乃系拼命读,可是知易行难。

  新戏的定装照出来。

  不语特地回家来让解语过目。

  解语拿在手中,愣半晌,正考虑做如何反应。

  彩照中的花不语穿着不知国籍、不知朝代的古装、高髻、大花脸、织锦袍子怕有十多层,她端坐着,似一只洋娃娃。

  类此装束在何处见过?

  解语忽而想起,三年前不语带她到东京旅行,她们去看一个大型歌舞表演叫作米卡度,那些表演女郎就做如是妆扮。

  解语没声价赞好。

  不语看着她,“终于也识货了。”

  迷汤人人欣赏,假话人人爱听。

  解语又想起,那些表演女郎跳到半场,会忽然剥下一边衣裳,露出酥胸,怪异诡艳。

  当然,花不语不会那样做。

  她吁出一口气。

  谁知不语也叹息一声,“这部戏一出来,就到国际参展扬名。”

  解语唯唯诺诺。

  “怎么不抬扛?”

  她怕不语说她妒忌。

  “你看你,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书呆子。”

  “那好呀,”解语终于笑着开口,“打入国际圈子,讲英语、赚美金、住比华利山,飞上枝头,就不必同本地那班猥琐人、井底蛙打交道了。”

  分明揶揄,不语却没有听出来,还觉得刚刚好:到底是自己人,说话才如此中肯。

  她笑着走了。

  解语盯着那些定装照发呆。

  不语多年的节蓄,一定似水般泼到街上。

  那些辛辛苦苦,流过无数汗与泪赚回来的钱。

  对牢陌生人宽衣解带,同张三李四热烈拥吻,虽说是戏,却真人表演,戏子生涯,辛酸之处,岂能为外人道。

  怎么可以拿这些钱来出气。

  美丽的花不语似一条鲤鱼精。

  这么些年都熬过去了,眼看大功告成,修炼成仙,偏偏功亏一篑。

  这种历史官闱巨片,当然不会在都会拍摄,不语她风尘仆仆,来回两地,不知付出多少心血。

  精神异样亢奋,说话声音高出八度,演讲时仰着头,眼睛看着东方,解语知道这便是俗称的走火入魔。

  她同方玉堂说:“我都不再认得不语了。”

  方玉堂亦觉可惜,“她以前真是个可人儿。”

  “都是你害的。”

  这样娇嗔的责怪,叫老方心痒痒,“但愿是真的。”他呵呵呵笑起来。

  “你不离开她,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仍是逛名店买首饰喝下午茶度日。”

  “要变的人,迟早总会变。”

  “废话。”

  “她不去马,心有不甘。”

  这才比较像真话。

  “最好的十年已经过去,身为女演员,一生也不过只得这个十年,不像我们生意人,七老八十还可以有机会发大财。”

  解语又深深叹口气。

  “饰老旦没意思,自古名将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依你说该怎么样?”

  “结婚生子。”

  解语冷笑,“我不信女子只有一条路。”

  “你误会了,女性可走的路多着呢,可是,这是最佳结局。”

  “你少担心,不语不会嫁不出去。”

  “你又错了,我从来不为她担忧这个,我只怕她花光节蓄,那就烦了。”

  这是事实。

  “只要她经济独立,体面风光,才不怕找不到男伴,真是爱嫁谁就嫁谁。”

  “是钱作怪吗?”

  “当然,谁会拖一个包袱上身。”

  解语低下头。

  方玉堂说出实话:“你放心,年轻貌美如你,不怕没人背着走。”

  解语啼笑皆非。

  “找到固定男朋友没有?”

  “十划没有一撇。”

  “同龄男子都很幼稚是不是?”

  “那也不用去说它了,至可怕是他们的母亲,不过四五十年纪,未老先衰,一副封建时代老夫人姿态,对儿子女友评头品足.这个出身有污点,那个相貌不够端正,像挑王妃。”

  轮到方玉堂笑,“你仿佛在说我老妻。”

  解语讲老实话:“是方太太倒还罢了,你们家到底养得活媳妇,不但有佣人服侍,不愁三餐,尚可即刻移民,可是那种几乎仅够温饱的人家,也同样装腔作势,那才气人呢。”

  “不用生气,迟年恶婆婆会碰上刁钻媳妇,有得好斗。”

  方玉堂自己也困惑了。

  对着花解语,他好像无话不说,甚至絮絮闲话家常,都饶有趣味,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解语又主动恢复与他来往,又有何机心?

  “难得你不记仇?”

  “我事事均记得清楚,可是你同我们家,到底已有那么久的渊缘。”

  方玉堂有点羞愧。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不语。”

  “你才没有。”

  方玉堂见她不信。一个中年男人,也不好解释,别转话题,“我那个朋友,仍想认识你。”

  解语看着他,“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吧?”

  “那当然,商场跟红顶白,没有影响力,谁理他。”坦白直截了当。

  解语摇头,“不,我不想认识他,”她狡黠地笑一笑,“妈妈说我年纪还小,宜专心读书。”

  方玉堂也笑笑,“我这位朋友,生性大方慷慨,富甲一方,学养俱佳,是位正派人物。”

  “我肯定他是,可是,我功课实在忙不过来。”

  花不语监制的巨制,光是外景,足足拍了半年,不能说进行得不顺利,又不住招待记者探班,故报上时有报导,并不冷落。

  眼看又可顺利过关,忽然传来晴天霹雳。

  解语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回到家,看见不语躺在她的床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姐姐!”

  她立刻放下书包,跑到床边,蹲下紧紧握住姐姐的手。“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不语见过不少大场面,能叫她全身颤抖可真是大事,解语惊惶不已。

  不语用手掩着脸,“别告诉外婆。”

  “什么事?”解语吓得落泪,“可是你健康出问题?”

  “要死倒好了。”

  “讲出来商量。”

  “坏了事了。”

  “怎么会!”

  “底片被上头扣留,不予发还。”

  “什么理由?”

  “拍摄场地牵涉到军事基地机密。”

  “这正是宣传重点之一,你不是早已搭通天地线了吗?”

  “打通的原来只是地线,上一层的天线现在大发雷霆,说我们根本没有招呼过他,将底片扣住,要好好研究。”

  解语张大了嘴。

  “我这下子可完了。”

  解语问:“要研究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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