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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页

 

  她瞪着镜内的宦楣半晌,纲细观察她的五官,到后头来,发觉镜中人嘴唇不住颤动,像是无法控制细微的神经系统。

  宦楣逼于无奈,竟然笑出来。

  下午,邓宗平与两位女士商谈良久。

  宗平声音很低很温和,\"宦先生经已故世,宦晖一人串谋讹骗之说有争辩余地,他一回到本市我就会代表他。\"



  宦楣问:\"你接受聘请,是因为自由出面的缘故?\"

  他摇头。

  宦楣轻轻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邓宗平苦笑:\"你是全市惟一对我投不信任票的人。\"

  宦楣说:\"请把故事告诉我。\"

  \"这是我同聂君的协议。\"



  \"你与谁?\"宦楣大吃一惊。

  \"宦晖想知道他的前途,通过聂君与我商议,我欢迎他回来接受裁判。\"

  宦楣苦涩地笑,\"仍然是为了正义。\"

  邓宗平看着她,\"但愿有一日,我可以改变你的偏见。\"

  宦楣没有再分辩。

  走在街上,自由对她说:\"天气已经很暖和,让我帮你把夏季衣裳找出来。\"

  宦晖是隔了整整三个月才回来的。

  老赵并没有派宦楣做这宗新闻,四周围的同事,当着宦楣,一字不提。

  由此可知,变成一个极大的试练。

  老赵通过许绮年,问宦楣可需告假。

  宦楣微笑,\"先是为这个休假,然后理由可多了,一会儿是因为有人批评我的发型,不久又因为脸上长了疱,接着消化不良,动了胃气,敢情好,都不用干活了。\"

  许绮年看着她点点头。

  \"你呢,你为私事告过假没有?\"宦楣问许绮年。

  \"要我消失,非得把我干掉不可。\"

  宦楣笑,\"我在追运输消息,两条隧道拥挤情况若不加以改善,我们会一直弹劾下去,看谁觉得疲倦。\"

  \"一定是他们。\"

  \"谢谢你的支持。\"

  晚上,自由整夜踱步,整幢大厦,只有一格子亮光,售货员已把她当作熟客。

  买了整条香烟回来,倒不一定是抽,搁那里,下次又想出去走的时候,再藉词是买香烟。

  早已经没有第二个话题,一开口便是宦晖。

  自由建议:\"说说你吧。\"

  宦楣不同意,\"我有什么可说的。\"

  又沉默下来,然后两人齐齐开口:\"宦晖……\"

  马上苦笑噤声。

  一天清晨,自由在阅报的时候轻轻嚷出来:\"眉豆,快来看。\"

  \"我不要看,我没看报纸已有大半年了。\"

  \"这是另外一件事,我读给你听。\"

  \"我不要听。\"

  自由不理她,自管自读:\"独立花园别墅出售:位于本岛麦花臣山道七号花园别墅乙间,地契九千尺,上盖面积约六千尺,独立花园,有盖车房,有泳池,全海景,可自住及收租,即交吉。\"

  自由放下报纸。

  宦楣本来在发呆,连忙缓过来,\"麦花臣山道七号,这个地址,听起来熟透了。\"

  自由说:\"是,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我在那里做过客你知道。\"

  \"是我知道。\"

  自由把报纸搁在一旁,\"那间豪华的宅子,不知将由谁得了去。\"

  宦楣说:\"新贵。\"

  自由疑惑的问:\"房子是宦家盖的吗?\"

  \"不是。\"

  \"那么,你们之前,谁住在那里?\"

  这个问题可真把宦楣问倒了,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我不晓得。\"

  自由的想象力却奔驰开去,\"他们又为什么搬走?\"

  \"你得问我母亲。\"

  \"我发觉这间豪华住宅简直可以道出本市沧桑与兴衰史。\"

  自由永远这样乐观。

  \"宦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宦楣轻轻说。

  \"不,\"自由反对,\"宦家在那间大厦里的一章已告终结,但是故事仍然继续。\"

  宦楣感动了,她说得真好。

  \"我们一定得努力写下一章。\"自由站起来。

  \"你有事?\"

  \"我兄嫂开了一间小小花店,我去帮忙,赚点零用。\"

  是,宦楣颔首,另外一章。宦家的女人一个个自力更生,已与前文无关。

  她收拾公事包上班去。

  回到新闻室,第一件事便是捧着电话与运输署的发言人纠缠,她看见老赵用手招她。

  她结束对话过去。

  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立刻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垂头丧气,\"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①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刚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

  宦楣随和点点头,取过剪刀,小心翼翼把邮票剪出,交给同事,他千恩万谢的收下走了。

  自信壳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宦楣看到的字有\"月未落\",接着另一行\"黄昏\",第三行\"已过一朔\"。

  她拿着信,到影印房,轻轻把它放进切纸机,按了纽,一刹时整封信化为碎面条。

  宦楣蹲下,把每一条碎片都仔细拾起,装进一只大牛皮信壳,封好,抱在胸前。

  她哭了。

  过了两天,邓宗平在一个招待会上,愤懑抨击白皮书否决直选,是完全背弃大多数市民的意愿,违背四年前的承诺。

  宦楣偕一位负责摄影的同事坐在一角听他的演说:\"当局用民意反民意,混淆视听,似是而非,侮辱市民智慧。\"

  宦楣的同事啧啧连声:\"哗这么大胆的言论,这小子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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