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暗示什么,”桑儿见她一脸的悲愤交加,连忙按住她的手,轻轻的拍抚道:“只是想就我们所知道的一些事实,为你做一番分析。你对纳真的身世背景,以及行事作为了解多少?”
仙龄凝神一想,据实以答:“一无所知。”
听了这个答案,换桑儿一怔道:“一无所知?你对这个名重天下的篾儿干,竟然一无所知?”
仙龄好笑的摊摊手。“桑儿,我真不知道你对于这个自小便与你指腹为婚的男人,究竟怀抱着什么心态也?口口声声绝对不嫁给他,可是一听到有人说完全不‘了’他的威名,却又马上露出要翻脸的模样,或许乌克伦有必要早日娶你进门,省得你哪天突然反悔,又跑回来嫁给这位‘射遍天下无敌手’的篾儿干。”
“你别把话题扯开,原来你也知道纳真的箭术绝佳,但你恐怕并不知道他的家世、智谋、手腕、战功等等,也都是排在蒙军前几名的吧?最重要的是,打从我开始听到他南征北讨起,就没有听说过他麾下的一兵一卒,会在争战中半途离开,更别提是伦哥所形容的‘荒落而逃’和‘做鸟兽散’了。”
“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嘛,不是吗?”
“别人还有可能,但纳真会这样做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除了一旦战起,就会战到全胜,或战到全死为止的特性以外,他的军队还有另一项为人所敬重的原则,你知道是什么吗?”
若非全胜,就是全死,好可怕的带兵方式,但以前她对于蒙军的故事会情有独锺,不也正是心仪于他们的骁勇善战吗?“什么?”
“他从来不对妇孺下手,说如果那样做,就是有辱先祖之名。”
这倒是说到了仙龄好奇已久的一个问题。“他的先祖是谁?”
“曾经被成吉思汗夸奖,说他:‘急追众敌,掳获战利品,叫马鬃上升出太阳,叫马尾上吐入云雾,使敌人战马迷途,使我军平安凯旋。’的人是谁?”桑儿却反问她道。
仙龄对这首歌有印象,那是……是蒙古黄金史中的一段记载,描述成吉思可汗在打赢一场仗后,如何称赞他的六位将军。
刚刚桑儿吟唱的是他对于——老天!“纳真的先祖是木合黎。”
“现在你还会说自己对于纳真一无所知了吗?”桑儿微笑着问。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让赵家人谈起来胆寒色变,听桑儿描述,却又仁义兼备的纳真,竟然会是爸爸生前最推崇的蒙古英雄之一——木合黎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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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奔,也客敦呢?”纳真一边让贴身侍从为他换上家居的袍服,一边问道。
“元帅,十六爷他——”
“自己家里,还叫什么元不元帅的,”纳真本来严峻的表情,为此松开笑道:“我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也着实累坏了。”
“是,少爷,十六爷他……还没起床呢。”
纳真接过衣带来系上说,“还没起床?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没起床?”
每次一谈起这个异母弟弟,纳真就备感苦恼,平日统帅十万大军,游刃有余,驰骋疆场时,更是虎虎生风,独独对于这个小他还不到一个月的弟弟,是劝也不听,管也不对。
他的先祖木合黎在当年铁木真被各部族于斡难河的河源拥戴成为“海内的皇帝”,即成吉思可汗后,大封功臣时,与功劳最大的孛斡儿一起被封为世袭的千户,同时也被任命为统率大军的万户。
十二年后,成吉思可汗在西征西夏与花刺子模以前,又先在丁丑年的八月,把对付金国的战争,交给木合黎全权负责,并封木合黎为“国王”,那也是成吉思可汗一生当中,唯一封过任何人为“王”的一次。
在封木合黎为国王的同时,成吉思可汗并赐他以全印和相同于可汗自己所用的“九旌白旗”,至今那面中心有一个黑月亮,杆上并缀着九个牛尾的白旗,犹是他们家族的珍宝。
另外成吉思可汗又拜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都行省和太师”,拔了十个“提控”的兵力交给木合黎。
木合黎受到如此恩遇,加上本身即具帅才的资质,颇得麾下诸将领的合作,所以从受封为国王起,到癸未年三月病死为止,前后五年半的时间,替对他信任、给他厚恩,因而增强了他的自信,并激发起他图报的忠心与热忱的成吉思可汗连续拿下了六十来个城池,也收服了许多投降于蒙古和他们称为“权皇帝”,即“代理皇帝”的木合黎的契丹人,乃至于汉人。
望着纳真陷入沉思的表情,跟在他身边已近二十年的朵奔知道他一定又缅怀起那位在汉人心中,地位早已与成吉思可汗不相上下的木合黎来了。
但他可不真是值得缅怀与景仰的吗?俗语说:“打仗打将”,更何况木合黎是位千古难得一见的将帅,他一死,在华北的蒙古军顿失领导,虽然有少爷的祖父孛鲁,即木合黎的儿子继位为国王,但汉化颇深的他,却是位翩翩美公子,而不是个能征善战的赳赳勇士。
等到孛鲁病死,“国王”位置由当时才十八岁的塔思继承后,他就已经只是个国王,而不再是全华北的统帅了。
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表现,自然不是一直以身为木合黎一族后代为荣的子民们所乐于见到,但却又是无力改变。
直到称塔思为伯父的纳真出生为止,才终于扭转了这种颓势。
他虽然不是出自长房,在全族兄弟中,排行也在十五,而且母亲还是即便深受丈夫宠爱,却备受其他妻妾排挤的汉族女子;可是靠着本身过人的机智、胆识、战技和勇气,纳真依然成为几乎不输于曾祖木合黎的少年英雄。
令爱他、敬他的族人觉得尤其骄傲的是,去年他受忽必烈可汗封为与当年木合黎同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时,行年方才二十七,真可谓前程似锦,声名如日中天。
然而树大招风,眼见他的威望一路向上攀升,眼红嫉妒,乃至于恶意中伤者,自然也不在少数,但从六岁稚龄开始,就跟在当年十岁的他身旁的朵奔知道,最令纳真困扰的心事,向来就出于帐内,而非营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是要兄长为他出面处理善后的也客敦,尤其是其中之最。
“少爷,要我去叫醒他吗?”朵奔恨不能多为主子分忧解劳的问道。
“不用了,他自己不想起来,你去叫,岂非自讨没趣,说不得,还会平白无故的挨顿打,我的人,可没有让他拿去当出气筒的道理。”
“您都知道?”
“知道他喜欢对自家人耍脾气、充硬汉?”纳真撇撇唇说:“当然知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这么……”朵奔嗫嚅了半天,还是没有把话给讲完。
“这么纵容他?”纳真却爽快的接道。
“请少爷饶过朵奔放肆,但朵奔实在是……是看不过去,才会大胆进言。”
“没有人怪你,但这话可也不准你再提起了,血缘至亲,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更何况我们还是爹这一房唯一的一对兄弟,我不担待他,叫谁担待?”
兄弟?若非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朵奔相信叫完全不知情的人来看,绝对没有人会猜纳真和也客敦是一父所出的兄弟。
也客敦个儿瘦小,皮肤蜡黄,虽然跟纳真一样同为二十八岁,但长年放浪形骇,酒色不忘的结果,却让他看起来仿如近四十的早衰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