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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背影跟她爹的完全不同。她爹的背虽宽厚,却像随时会消失一般;她的爹信鬼神,而这曾当过宫的阮卧秋却从不信……

  也许昨晚毫不考虑地向他求助,正是知道他不信鬼神,藉由他的嘴,让自己也跟著坚信世上没有鬼神之说吧。

  “啊,难道是他?”

  凤春状似自语,他耳尖立刻问:



  “谁?”

  “……是小小姐身边的一个奴才,六年前来的。因为少爷不喜外人接近,所以他一直留在小小姐身边做事,很少出冬楼。”

  “这府里就他一个少年?”

  “是,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二郎,去把那孩子叫来。”

  “少爷,你叫他做什么?他已经孤苦无依了,你要辞退他,那可是很没良心的事啊!”



  “要你去就去,由得你在这里多说话?”他开始怒了。

  这人,真是动不动就发怒啊!

  她慢慢闭上眼,听见二郎的脚步声离去,接著凤春像在打理房内房外的一切。

  “少爷……这书……这书是你的吗?”凤春脱口,捡起长椅旁的书。

  “摆在我这里的,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吗?收起来便是!”

  “啊……好。”凤春极为尴尬地将这本《花妖传》放进书柜里。就算她不曾看过,也知道这本《花妖传》是时下最流行的淫书。八成是小二买来念给他听的,可是就算少爷有兴趣听上千百遍,也实在无法靠淫书繁衍后代啊……思及此,心里更坚定早日替他找妻子的打算。

  脚步声迟疑缓慢地走到床边。杜三衡张眸,瞧见他一脸若有所思,半垂著眼“看”著她。突然之间,他摸索著床缘坐下,对她伸出手──

  她瞪眼,看著修长的五指落在她的颊面,然后他眉头深锁,沿著她的颊面摸到鼻梁,再慢慢移上眼,她连忙闭上眸,感觉那手指在她眼皮下游移,最后才收回。

  如果盲人藉著摸脸,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长相,那她一定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他的脸庞流露出恼意,像漫不经心地轻声问:

  “凤春,杜画师生得什么模样?”

  “杜画师?”凤春讶道,没料到自家主子竟然对她的长相有兴趣。“她……跟她的声音相比,她长得不算好看,可也不丑。”

  “这么含糊?”他喃著:“跟二郎说得完全不同。凤春,她的发尾是不是五颜六色的?”

  “是啊,少爷,我常瞧见杜画师的发尾老沾著颜料。上回我明明帮著她洗那头长发,隔天不知道是不是作画的关系,她一出秋楼,又沾上一堆颜色呢。她也挺有趣的,看起来明明有点精明相的,偏又好像挺迷糊的。”试著在他面前为杜画师多说点好话,免得老是不对盘。

  杜三衡又偷掀了眼皮,目不转睛瞅著他。他神色复杂,正摸著他自个儿的嘴唇,像忆起什……哎哎,千万别忆起,害她也跟著想起昨晚唇上的灼热。

  “少爷,陈恩来啦。”外头二郎在喊道。

  阮卧秋立刻起身,凤春搀扶他走出楼外。

  杜三衡翻身而起,身上衣物尚完好无缺,四周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每天她来作画,就坐在远处的椅上,而阮卧秋正坐在现下她躺的床上……

  唇角勾笑。果然是他的床,难怪老觉得像一入睡后就直梦到他,原来枕上被里,全是他的气味。

  她摸了摸唇办,想了一会儿,听见外头细碎的交谈,连忙下床走到门口。

  “你吓她?”阮卧秋沉声问:“你跟杜画师是结了什么仇,要扮鬼去吓她?”那语气十分的不快。

  杜三衡缓缓露出半张脸,从门外看去,正好与那名少年对上眼。

  “杜画师?”显然任何人一接近他,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是人,有脚有影子,果然是人啊!他说得没错,的确有人装神弄鬼!

  “杜画师,他是我府里的仆人,叫陈恩。”他道。

  她暗自大松口气,嘴里轻嗯了一声,慢步走出来,掀唇笑道:

  “原来如此,害杜某昨晚吓到差点魂飞魄散了呢。”

  阮卧秋一听她语气恢复正常,犹如平日的轻浮,不由得轻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来府里的?”他转向那叫陈恩的少年问道。

  “我……奴才是六年前来的,爷儿。”

  六年前?那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凤春怎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卖身入府?阮卧秋一向信赖凤春,知她绝不会在自己背后恶搞阮府,多半是心软──

  蓦地他听见杜三衡走到自己身边,心里有些烦乱。这女人非得这么靠近他吗?

  回头必叫凤春暗示她,别在身上弄那么重的味道,让人闻了就心烦!

  他皱眉,对著眼前的陈恩问道:

  “既然你是六年前来的,跟杜画师并无交集,你装神弄鬼什么?”

  “我……”充满怨恨地瞪了杜三衡一眼,在转向阮卧秋时,眸里充满激动、迷恋,连声音都颤抖著:“奴才瞧爷儿似乎很讨厌杜画师……所以、所以……”

  “所以就扮鬼吓她?赶她出去?这是谁教你的?”阮卧秋薄怒骂道:“你是要我这当主子的丢人现眼吗?”

  “我没有我没有!”陈恩大声喊道:“爷儿,我只是想让您快乐点……”

  “哎啊!”杜三衡看了陈恩一眼,打岔笑道:“阮爷,你瞧,连一个小小的家仆都知道你动不动就发怒了,你这脾气该改改才好。”

  他心知她出来打圆场,咬牙道:“杜画师,这是阮某的家事,既然你已知道是有人扮鬼吓你,你也可以回房休息了。今儿个不必作画,你尽管去做你的事吧!”

  “是是是,我知道阮爷一看我就气,再看我就想骂人。反正,等阮爷的肖像画完了,杜某自然闪得远远的,阮爷就算想气想骂人也难了。”她笑道。

  又在嘻皮笑脸!阮卧秋哼声不再搭理她,耳朵却仔细倾听,听她又足又实的脚步声慢慢地离开。

  在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像在看什么——

  她在看谁?他?陈恩?

  心里又开始恼了。她的一举一动,竟然能让他这么注意,而偏偏他眼盲,在他的黑暗中,杜三衡始终像个鬼祟的影子,躲在层层的迷雾后头,让他瞧不真切!

  他可以依著凤春少女时期的模样,勾勒出她三十岁的长相;可以从二郎十岁左右的稚气脸庞,想像他十八岁活泼讨喜的外貌,只要是他曾见过的人,多半可以揣测个七、八分,唯有她——

  他一无所知,无从想像!

  那脚步声又在动了,逐渐远离,伴著她的轻朗却刺耳的笑声!

  “爷儿,你别怒别恼,全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啦!”那陈恩颤声叫道。以为他额冒青筋,是气自己扮鬼之故。

  阮卧秋沉默,闭上眼半响,才道:“凤春,叫这孩子先回去,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避开了凤春的扶持,自行摸索走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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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求亲的人像啊……

  明明是天亮,她却习惯性地点起油灯,慢慢地磨著墨,思索半晌。

  虽然她爹是西洋与中原画法兼俱,但不知是不是他年少时就跟著西洋人学画,画里西风甚重,中原画法在他画里逐渐隐没。自幼,她也被教导著如何学线法画与阴阳分野的画法,只是,在这方面的才气终究远不及她爹啊……

  她闭上眼,想像阮卧秋的相貌。

  初来阮府的头几天,只觉他生得俊秀,又有副坏脾气,明明是瞎子,眼神却专注到好几次以为他逮到她偷懒;后来却慢慢发现他脾气虽坏,骨子里藏著却是正气与明白是非的观念,今早他会叫来那孩子,也是要她亲眼看见那是人,不是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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