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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祝你贯彻始终。”意侬的介入,稍稍缓和了我们父女接下来可能有的争辩。

  如果争论继续下去,那代表秋樱即使早起,仍免不了迟到的命运。

  七点整,我提醒道:“你该出门了,再晚又要迟到了。”

  秋樱就读的高中离家里有一段不算远但也不算近的距离,他们学校规定要早自习,七点二十以前就要到学校。



  我们不要求女儿一定要学习独立,但是她若想学习独立,我和意侬也不反对。这听来似乎有些放纵主义。

  瞄了眼墙上时钟,秋樱低叫一声:“为什么我已经早起了还是拖到这么晚?”匆匆喝完杯中牛奶,抄起椅子上的书包就往外冲。

  我和意侬相视一眼,对这问题不便置评。

  一瞬间秋樱已冲出门,到车库取车——脚踏车。

  “骑车过马路要小心点。”我朝门外大喊。

  秋樱个性这么急惊风,我有时其替她担心。



  “知道了,晚上见。”她抛下一句话便不见人影。

  嗯,晚上见。我在心里轻声道。

  然后,屋子里剩下我和意侬。

  我们静帮她吃着我们面前的早粥,数年如一日。

  粥,是素的,菜也是。

  我缓缓地咀嚼,突然对嘴里的食物失去了味觉。

  再试试意侬自己腌制的酱萝卜,竟也吃不出以往的甘甜。这是怎么了?难道时间真会把一个人的知觉消磨掉?以往的甜蜜恩爱将随水东流?

  “辜弦,怎么了?”

  我回过神,意侬不知何时放下碗筷,关心地望着我。

  我摇摇头,低首将碗里剩余的残粥一口喝完。这一饮,消失的味觉又敏锐起来,米食的香气充塞口中,我皱起眉,试着再吃一口青菜,同样觉得新鲜好吃。难不成刚刚是我的幻觉?

  搁下碗筷,我看了下钟,已经快七点半了。

  将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槽里,不想就这样随便搁着,想起先前女儿的话,再看了眼水槽里的碗,当下我挽起袖子动手清洗。

  “辜弦,你放着我来洗就好,上班要迟到了。”意侬端着几碟空盘进来,语中有一抹讶异。

  我转过身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有点愧疚地道:“没关系,我来,不差这几分钟的。”

  把家事推给妻子做的男人算什么丈夫?奇怪我以前怎能让意侬包办家务包办的那么理所当然?

  说什么没空、不会做,都是借口,不过是看有心没有罢了。

  意侬神色好奇的站在我身边,并不阻止我洗碗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气氛让人有点窘,我飞快的洗完了碗盘,回过头朝意依例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意侬弓起眼,走到我面前,伸手抚着我的肩膀。“你这样笑,好像以前的你,怀念的感觉都涌上心头了。”

  意侬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笑凝住了。捉下她的手,我用眼神询问。

  “十几年来我们似乎都老了。”意侬淡淡地道。可是感伤逝水年华?

  “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年轻美丽的女人。”并不需要说谎的,夫妻间偶有这样的一种默契,可以把甜蜜到迹近肉麻的话用平常的语调讲出,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酣言蜜语,是通行在情人之间的语言。

  意侬但笑不语。

  我们凝望对方许久,发现岁月并未在意侬身上遗留下太多痕迹,相形于我的衰老,意侬看来比我年轻许多。

  “你上班要迟了。”

  “老板迟到没关系。”我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不过,亲爱的,还是请恕我先行告退。”

  “准照所请。”

  意侬不失幽默的配合着我,霎时间,我突然觉得我似乎因此年轻了些。

  “开车小心点。”

  “嗯,回头见。”我拿起公事包往车库走,回头望时,只见意侬倚在门边,背后巨大的屋子成为背景,意侬的身影随着我的离去渐渐地跟着模糊了。

  不知怎的,这样的意侬让我想起窗边那串蝶形的风铃。

  ***

  这天傍晚,秋樱哭着回来。

  难得我比秋樱早回到家中,以为她是窝在房里等晚饭,谁知是根本还没回家来。过了晚饭时间,还没见到秋樱人影,她今儿个也没交代要晚回来,我和意侬在家里愈等愈心急,总算坐不住想出去找人,就见到秋樱哭哭啼啼的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我和意侬都吓了一跳。

  问她,她只是哭,我也慌了手脚。

  我想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只要她们泪缸子一泡,我就坚白旗。

  不然怎么意侬哭,我心慌……又珊哭,我无措;现在连女儿一哭,我也跟着乱了手脚,不知该怎么样才好。

  唉,上天造物,怎偏造出这些个水做的人儿来当我的克星?

  好不容易等秋樱觉得哭够了,她才抽抽噎噎的在意侬怀里讲述事情的始末原来,是他们班有同学自杀了。

  秋樱今天晚归,就是因为和其他朋友到医院看那名自杀而急救回来的女孩。女孩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推测可能是因为父母婚姻不睦的事让女孩的心灵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才会一时想不开。

  “我真不懂,人活得好好的,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得用自杀这么强烈的手段来争取?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能争取什么?抗议什么?”秋樱心中似乎满怀着同情与不解。

  十四岁的年纪,对生命有着懵懂与未知:反观我自己,近四十的年岁了,对生命可会有超乎稚龄的体认?生命于我,何尝不是一连串模糊的问号与惊奇,比起女儿来,我这做父亲的似乎也没长进多少。“妈,你告诉我。”秋樱缩在她母亲怀里,一双眼写满困惑。

  意侬偏头想了想,片刻后,她淡淡地道:“其实,人对生命的解释有多种不同的看法,自杀有时或许是为了抗议或争取什么,但也有可能是为了逃避,人在面对压力时所采取的处理方法是很多元的。但是,樱子你要记住,生命是上天最宝贵的赐与,绝对不可以随意轻贱,不管处境再怎么困难,我们都要勇敢的面对现实的挑战,不可以轻易的向困境低头,山穷水尽疑无路时,莫忘了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话。”

  呵,不愧是学文学,我们夫妻俩也只有意侬有能力扮出这一章来。

  意侬的话能释清多少藏在秋樱那小脑袋瓜里的问号我不清楚,但多多少少对我产生了一点启发。

  如果这话我在十几年前就听到,或许就不会有过那样的想法。

  是的,我会想自杀,和又珊一起。

  那年,我让又珊拿掉了我们的孩子,那时我心底仍然渴望着意侬能再为我生下一个儿子。

  不是我重男轻女,而是我觉得一个女儿对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少。或许是自小我的家里人丁单薄,我希望家里再多添一个娃娃,最好是个壮了,一男一女,恰好不过。

  但是意侬一直没有再怀孕过,有一回我问她,她说,她已经结扎了。

  你绝对无法想像当时我楞在当场的情景。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活像是脑髓被活活挖出来,填进泥土一样。

  为了这件事,我一度相当不能谅解。

  婚后不会有过的冷战,为了这件事首度在我和意侬之间蔓延开来。

  我不相信意依会不清楚我喜欢小孩,结扎不是她一人的事,而她事前却没有与我商量过,我无法不生气。

  “只要樱子一个孩子不好吗?”那时的她这样问我。

  当然不好。我爱秋樱,也爱意依,我还有许多爱想给我们未来可能有的孩子,但意侬断绝了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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