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你的头!”云英喊,“他摸哪里?小诗,你头痛不痛?啊?有没有不舒服? ”
“哎哟,拜托,云英。”诗若叹道:“他要是有坏心眼,我们回来小诗就不会在家 了。”
云英也明白她是紧张过度,可是还是忍不住生气。“这个刘老师也真是的,她明明 答应可以陪小诗直到我回来。怎么可以把个四岁的小孩一个人留在家里呢!”
“都是我的错。”诗若罪恶地说:“还好小诗没事,车子也没丢。”
“这个人居然找到家里来了!”云英站起来,环顾女儿房间,想到不久之前有可能 有个坏男人闯进来,而她的宝贝心肝一个人在家,她浑身发起抖。“不行,他来一次, 就会来第二次。不行,我要搬家……”
诗若也直起身,心里的罪恶感加深。“你不要急嘛,云英,他不过把证件送回来, 而且他还把车子送去修了,足见他没有恶意啊。”
“你还说呢!撞了车你还去玩什么过五关,玩得车子不见了都不知道。你居然把车 钥匙交给一个长得什么样子你都没看见的人!还把驾照、行照全留在车上,否则他怎么 会知道这里的地址!”
“小诗有看见哪。”小诗插嘴道。
“看见什么?”两个女人又蹲下来。
“那个叔叔啊,他长得好像刘德华哟。”
云英颓然往后坐在腿上。小诗看任何她看得顺眼的男生都像刘德华,光是她读的幼 稚园班上就有十几个刘德华。
“我想我还是回家去住好了。”诗若用手抹一下脸,咬住下唇。“否则不等我爸妈 回来,你这里就会因为我而出大乱子了。”
“哦,诗若。”云英歉然搂住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对你大吼大叫。我没有怪 你,我是听到小诗……我太急了。”
“我知道。要是小诗今天真的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更没有脸再 见你了。”
“好了,好了,小诗没事,车子也没丢,事情过去就算了。你可不许回去。你一个 人在家,万一来个开错瓦斯,弄错插头搞得电线走火什么的,干爹干妈回来,我可没法 向他们交代。”
“可是……”
“别说啦,今天算是一场虚惊,走,我请客,我们出去大吃一顿。”
“?,马麻请客,去麦当劳啰!”小诗高兴地拍手欢呼。
诗若最怕麦当劳,不过每次为了小诗,她也只有勉为其难。“不,今天妈咪请客。 ”
“你请什么客?我还没发你薪水呢。你上个月的钱早就丢到水里了吧?”
诗若对经济和数字全无概念,往往不知不觉,钱怎么花光了都不知道。云英常笑她 简直是把钞票丢进水里,连声音都听不到。
“噫?庆祝我找到新工作啊!”
“你?”云英大感意外。“你今天去应征,被录取了?”
“我不是告诉你我去过五关嘛。”
诗若详细报告她的过关过程,十分得意。云英听得目瞪口呆。
“你真的告诉人家他们该自己检讨和反省?”
“对呀。”
“还让公关经理去挨骂?”
“如果是他的错,有什么不对?”
云英一掌拍下额头,大声呻吟。“而他们居然录用了你?”
“是啊,下星期一开始上班。”
“你说的对,他们公司是有问题。像你这样满口胡言乱语,笔试交白卷,竟然能过 关……这家船运公司叫什么名字?”
““英明”。”
“我看该改个名字,叫“胡涂”。等等,“英明”?怎么这名字好熟的感觉?”
“大概“英明船运”很有名吧。哎呀,”诗若大叫,“我本来可以至少答对一题的 嘛,“列举国内外五个著名船运公司名称”。“英明”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云英摇摇头。其实她常常羡慕诗若的迷糊劲和她的无忧无虑。若她也能如此就好了 ,也许她会快乐些。不过有些人,像诗若,迷糊归迷糊,却傻人有傻福,经常奇迹地逢 凶化吉。
她就没这么幸运。她这一生就那么一次胡涂,便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诗是那次错误中的唯一收获,女儿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辉。
“云英,你怎么啦?”好友眉间的愁郁,使诗若停止述说今天在“英明”的奇人奇 事,关心地拉起她的手。
云英她的手。“我在担心哪,你这么心无半点城府,去到那上班,可不像在补 习班这么单纯。公司里争名夺位,勾心斗角的,我看你做不到三天就要被判出局,再不 吓也吓跑了。不过没关系,去练一练也好,说不定会教你的脑子练根筋出来。反正我这 随时欢迎你回来。”
诗若不是不喜欢补习班的教课工作,她也自知她不适合太复杂的环境。正如云英说 的,她脑子少根筋。不过她不相信她这辈子只能教教小孩子英文,她固然很快乐,可是 人生还有比快乐更重要的事,不是吗?
问题是,那是什么?
***
啊,又是下雨天!真要命!上班第一天,眼看着她就要迟到。她为了以防万一,还 特地提早了一个钟头出门。
诗若从好不容易挤上去的公车。一连迭声一路喊著「对不起……借过……”,好不 容易又挤下公车,结果发现她竟到了南港。
唔,至少这次她没有笨得以为到了鹿港,或某个南方小镇。但是她把雨伞忘在公车 上了。等她终于拦到一部计程车,她特地昨晚就挑好的米色亚麻套装,准备今早隆重登 场,已经成了水麻贴在她身上。透明丝袜也紧紧黏着她的双腿,变成名副其实的第二层 肌肤。
今早起床发现下雨,她就该另选一套衣服的,明知道麻料一碰到水就会皱缩的嘛。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司机先生,拜托,能不能请你快一点?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快迟到了。”
司机扭头看看她。“没问题,小姐,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呀。”
“我还没说吗?真对不起。我到敦化南路“英明商业大楼”。你知道吧?”
“开玩笑,台北没有我不知道的啦!看我的。”
咻!车子像火箭又似蛇般地开始在车阵中穿梭,诗若吓得闭上眼睛,紧紧抓住车门 上方的扶手。
***
现在气象报告还真准,说下雨就真的下雨,半点没有折扣。
说到折扣,今天约喝早茶的香港仔客户,是讨价还价的顶尖高手,英明最厌烦和这 种人打交道,尽管他是常胜将军,打这种仗总有种打泥水仗的感觉,赢得不爽又不快, 实在有违他父亲为他取名“英断、明快”的豪名。
坦白说,英明很不喜欢他的名字。尤其不喜欢他父亲把公司和大楼都以他的名字来 命名。挂一张他的放大照片不是更显目明确吗?害得每回有人问他的大名,他总要如此 回答:““英明船运”的英明”,或““英明大楼”的英明”。
瞧,搞了半天,倒像他是以公司或大楼而取的这个名字。
英明也很讨厌人家称呼他“老板”,“娄先生”勉强可以接受。好歹总要让人对他 有个称谓。他固然不喜欢“英明”其名,他更不爱作兴取个没名没堂的英文名字,碰到 外国客户,他们便叫他Ming。这个不错。中文显得土气的“明仔”,英文念起来,一口 一声Ming,很有点他是他们的命的调调。殊不知他是要他们的命──钞票。
他看看表。小罗怎么开个车开这么久?正张望间,一辆黄色计程车冲锋车似的刷地 来到英明面前。他往后闪得快才没被它撞倒。
英明刚立稳,计程车后座门砰地打开,这回他没防到,给门打个正着,当场一屁 股跌在地上。不料更糟的还在后面,一个炮弹弹出车门,不偏不倚降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