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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屏瞪着地板,还有附着在上面的鲜血,一下子什么都变成红的,浓浓可怕的红,像屠杀死亡的红。她看到她二十一年的生命,在一刹那之间的全部崩溃

  原来,娃娃没有真正的家,她只有一个娃娃屋;假的桌子、椅子、床铺,连父母都是塑胶做的,当有人玩腻时,手一扫,一切都垮,比垃圾还不如。

  但假娃娃不会痛,断了手脚,掉了眼珠,头发被一根一根被拔光,都不会痛,甚至有人在她的心上划一刀,可因为是塑胶的,仍不会痛……

  真的,不会痛,一点都不会痛……



  雁屏有六个晚上没入眠了,夜里,她只是坐着,被黑暗吞噬,眼睛变成两个洞,盛着比黑更黑的东西。

  食物呢?她不记得了,她虚空地感觉不到肠胃的存在。哦,对了!有安眠药,要助她睡觉的,但没有效果。

  这些天,她没出门、没接电话、没看电视,没读杂志报纸,学校,当然也没去,或许她已被退学,但她不在乎。

  由门口仍然围聚的记者,不停的电话铃声,她知道那件可怕的丑闻还在鼎炉上热闹地沸腾着。

  何永洲会遭到什么处分呢?他会如何恨她呢?

  她隐约感觉到带着佩刀的战士已跨马前她而来,有人在电话中写她、有人在电脑网站诅咒她。媒体的报导里,何永洲是中了美人计的笨蛋,一朝身败名裂;而她就是那个邪恶的女人,大毒枭的女儿,心肝奇黑又暗藏剧毒。



  好个荒唐的丑剧!但其实只有她和何永洲那一份纯纯的爱呵!

  第七个夜,雁屏在屋内赤着脚走来走去,父亲晚餐的时候来了,表情尚愉快,对她如以往,想必是钻查案往他所希望的方向进行。

  她设法避开他的触碰,想到何永洲曾经用的老虎及毒蛇的比喻。

  果然,程子风说:“何永洲已辞去所有反毒组织的职位,何咏安也被勒令不能插手,大家全把注意力放在绯闻上,缉毒的事反而放到一边去,我太高兴了!”

  不会痛、不会痛,雁屏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但一过午夜,她又狂乱了,劝得连简秋华都累坏了。

  钟敲三下,远远地有奇怪的声响传来,似有人在唱歌,好高好高的音调,仿佛来自教堂,很美,却很悲戚,地停下来,静静聆听。

  蓦地,电话铃响,她不愿它驱逐那歌声,一下子便抓起来。

  那头许久才有人问:“是你吗?雁屏?”

  仿佛看到一丝天光,她整个人像活起来似地叫道:“是永洲吗?何大哥,是你吗?”

  他那儿又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出极压抑的声音说:“现在叫永洲,或者何大哥,不是很可笑吗?就好像我千方百计的找到你,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样荒谬,不是吗?但我仍忍不住想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很得意?天杀的万民欢腾呢?”

  “不!不!你应该问我,实情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策划的,我事先完全不知情,真的…… ”她用力抓住电话线,急急的想解释,却更语无伦次。

  “对!你父亲策划的!”何永洲只选择他要听的,再用自虐及虐人的悲愤语气说:“就打从你在溪头误闯我的房间开始,一切都是阴谋了!然后是目的相遇,假意替我工作,再拍一堆暧昧的照片……你还要否认吗?你根本就是程于风的一颗棋子,渗透到反毒组织来陷害我,以掩饰他的罪行。只怪我瞎了眼,纵容了自己的感觉,才会让你彻得逞!’

  “不!永洲,你听我说,没有阴谋,那些都是意外,我绝对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来害你……”她激动地说。

  “不要再费神演戏了!不要再想用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打动我,因为我不会再相信了。”他再次打断她的话,极冷硬地说:“我这通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不会赢的!即使没有我,程子风仍逃不出恢恢法网,北门帮仍会走向瓦解的命运,你们是注定罪有应得的。”

  “永洲,求求你,听我说,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雁屏哭了出来。

  “给你一次机会?读你再拿刀子捅我吗?”何永洲严厉无情地说:“不!当然不,我早该认清你的本质,老鼠生的孩子就是老鼠,毒蛇养出来的女儿也脱不了蛇的邪恶,你们永远爬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用你们的肮脏污秽来腐化整个世界。

  “嘟——”电话倏地中断,处在极大惊骇中的雁屏,看着母亲拔下插头,走过来说:“这种伤人的话,就不要再听了。”

  伤人?是的,他的话已如尖锐的刀片,由她的耳朵进入,剖心、割肺、割肠,割得她鲜血淋漓了。但,是她活该,准教她要生为程于风的女儿呢?

  雁屏猛地挣脱母亲,想接通电话,叫着:“妈,我必须跟他说,一切都是误会,我必须说——”

  “雁屏,说也没用,只会愈描愈黑。”简秋华抱着女儿,“事到如今,你就听你父亲的话,过一阵子,我们就到美国去,避开这儿的风风雨雨,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我必须告诉他,溪头那一夜不是阴谋…… ”雁屏突然侵住,像想到什么,脸白得似鬼,声音也似鬼位,“啊!原来我真的不该去溪头的!妈,我没听你的话,在二十一岁之前单独旅行,所以天降灾难,妈,我闯大祸了!”

  “你说什么?”简秋华跟着紧张起来。

  雁屏缓缓的诉说那段溪头之旅,愈到最后愈恐惧。

  简秋华的脸色也逐渐发白,抓着女儿的手说:

  “孩子呀!你是遇到仇入了,何永洲就是你前世的仇人呀!”

  “仇人?”雁屏两眼空洞地看着母亲。

  “这一段我们一直没告诉你,”简秋华皱着眉说:“我们老说不准你远行,是怕及程家,但其实也是为你自己。孙师父说,你前世有个仇人,二十一岁前会相遇,他必遭你索债,变成一场躲不过的大劫难。”

  雁屏总算懂了,她神情优格地说:“所以……所以我是永洲的劫,我注定要来害他的?”

  “因为他上辈子害了你。”简秋华回忆着说:

  “而你和他的率债也怪,因为你太善良,不忍心报仇,所以两岁前多灾多病,一心不愿轮回,也怕轮回之苦,有几次都差点夭折。”

  “那为什么不让我夭折?若我当时死了,就不会有今日的痛苦了!”两串泪滑下雁屏的双颊。

  “你还有我的缘,你忘了吗?”简秋华也哭了,

  “从命吧!这痛苦是何永洲该承受的,他碰到你,就往定要受劫难,这是老天安排的。”

  “不!是我的错,老天曾留一条活路给我,但我不听,是我的错……”雁屏哺哺地说,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是的,她的眼前只有黑暗,而且愈来愈黑,不仅伸手不见五指,还黑到浑身被捆紧、被淹扼,虫蛹似的空间,令她无法呼吸,没有出路,只有等死。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躺在床上,感觉不像人,而像一具尸体。原来,在很小很小的婴儿时期,她就明白只有死亡才能拯救何永洲。

  现在祸已阁下,要怎么办呢?他不听,不相忆,不谅解,同她是鼠、是蛇;但无论他们曾有的宿怨为何,她总要理清眼前这一切。

  娃娃不会痛、不会痛,就算心被挖掉了,也不会痛啊!

  她轻轻闭上眼,不知是睡,还是昏迷,但她的魂魄却来到城堡,她和何永洲的梦中城堡,然后是梦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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