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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你不是要我当个平凡人吗?”攸君惊讶地问。 “攸君,那只是我们在痴人说梦!你生而不平凡,就注定当不了平凡人,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属于北京的。”陈圆圆语重心长的说。 属于北京,就不能再属于张寅青。当然,张寅青不会要属于吴家的她,更不会要属于北京的她。 既然如此,苍天安排这场邂逅,不就只是残忍而已吗?

  第六章

  诉情

  人悄,天渺渺, 花外后香,时透郎怀抱。 暗握荑苗,乍尝樱颗,犹恨侵皆芳草。 天念王昌特多情,抚巢莺凤教皆老。 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



  ——史达祖·抚巢莺凤

  阿绚手中拿着由白衣庵来的请帖,心中满是纳闷,洁白雅致的梅花笺上,只写了聊聊两句——有要事相商,请到庵中一叙,后面嘱名“陈居士”。 如果没错,陈居士就是吴姑娘的姨婆,她们不但素昧平生,又提亲不成,有什么好谈的呢? 昨日赵媒婆带来吴姑娘已然订亲之事,阿绚一直没告诉仍在抄书的张寅青。 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吧!她有预感,张寅青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会引起一场麻烦,只是摸不准麻烦是大或小而已。 这十多年的相处,阿绚将张寅青从小看到大,宠爱之心不少于对自己的儿子汉亭,她也深知张寅青的脾气。

  他聪明绝顶,是善于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即使是小小的年纪,在清廷的缉拿中度日,他仍是保持极乐观的态度,那种乐观,甚至被人认为是玩世不恭。

  但阿绚很清楚,在那嬉笑随性的外表下,倘若认真起来,可是一股顽固强横,无坚不摧的力量。因此,潘天望特意栽培他为继承人,除了他的亲和力受众人爱戴外,就是他坚守到底的意志力。

  在避婚那么多年后,张寅青第一次提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想必是真正非常中意,如此费心地众里寻她千百度以后,伊人却名花有主,他还能潇洒得起来吗?

  如今陈居士主动相邀,或许事情会有转机,她可以为张寅青娶回他一心想要的妻子。 在白衣庵的禅室中,她同时看到陈居士和攸君两个人。 陈居士年过五十,有华发皱纹,但仍看得出曾为绝代佳人的轮廓,在举手投足间,充满着高贵与优雅。



  而攸君,更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画中有丰润、细致、灵秀,和无法形容的一种神秘韵味,也难怪张寅青会为她倾倒,说出非她莫娶的话,她的美,不是平板无趣的美,而是蕴涵万千的。

  “攸君给顾夫人请安。”攸君一见到她,便大方行礼,并发出一个极真诚热切的笑容。 阿绚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心头有说不出的亲切,立刻回礼,“我从寅青那儿,已久仰陈居士和吴姑娘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见面。” “我们能请阿绚格格驾临敝庵,才是莫大的荣幸呢!”陈圆圆微笑地说。 阿绚有些惊讶,忙说:“陈居士言重了,阿绚现在只是一介平民,早已不是格格了。” “一日为格格,终生是格格,过去或许可以断绝,但永远不会消失的。”陈圆圆意味深长地说。 这话说得蹊跷,而这祖孙两人似乎颇有来历。阿绚试探性地说:“陈居士下帖相邀,应该不是讨论我格格的往事,而是有关寅青吧?” “都有。”陈圆圆微微迟疑地说:“不知顾夫人是否听过陈圆圆这个人?” “当然听过,她可是江南美女,吴三桂为她打开山海关迎清军,吴伟业为她写‘圆圆曲’,有所谓‘怒发一冲为红颜’,早就家喻户晓了。”阿绚说。 陈圆圆淡淡一笑说:“那个祸国的红颜就是我。” 阿绚瞪大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年华老去,青衣素服的妇人,怎么也无法和名妓的艳媚联想在一起。 她尚未真正回过神来,陈圆圆又说:“没错,我正是吴三桂的妾,而我身旁的攸君,是吴三桂的孙女儿。”

  又是一个震惊!两个应该在衡州或昆明的女人,竟都确确实实地站在她面前,而其中一个,还与张寅青结缘,得到他的爱慕,甚至要论及婚嫁,这教一向善言的阿绚都忍不住张口结舌 ,不知该如何反应。 “现在顾夫人应该明白我拒绝贵府求婚的道理了吧?”陈圆圆说:“攸君已订亲是实,但真正原因是,张煌言的儿子怎么可能娶吴三桂的孙女呢?” “寅青一点都不晓得你们的身份吗?”阿绚问。 “我没有存心骗他,只是不曾透露。”攸君开口了,“我……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来提亲……” “他推拒了多少门亲事不要,你是他第一个喜欢的,谁知偏偏又……这不是老天捉弄人吗?”阿绚难过地说。 “还不只如此呢!阿绚阿姨……”攸君说不下去了。 “你叫我什么?”阿绚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夫人,攸君不但是吴三桂的孙女儿,还是你们大清建要长公主的女儿,也算是你的外甥女吧!”陈圆圆说。

  阿绚一生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这一刻又是高峰,令她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她走到攸君的面前,仔细看着这个年轻女孩,的确是有着她爱新觉罗家的影子,那眉眼像建宁,轮廓依稀是吴应熊,一身的轿贵,就是深宫大院中才有的气质。

  “阿绚阿姨。”攸君又用满州话叫了一次。 多少年了,阿绚不曾再见到亲人,也不曾再听见家乡话,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她说:“果真是你吗?六年前你失踪,有人说你死了,有人说你在昆明,但都无法证实,真没想到你竟会在苏州出现。” “阿姨,你知道我的事?”攸君意外地问。

  “前几年芮羽福晋回过格格堂一次,告诉我来龙去脉,建宁长公主的悲剧真教人心碎。”阿绚此刻想来仍觉痛心,自己当年若是没遇到顾端宇,依计划嫁进耿家,现在她就是第二个建宁了。

  “你也知道我额娘的消息吗?她这些年可好?”攸君急切地问。 “家破人亡的,哪会好?”阿绚说,“你额娘一直待在公主府,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几乎不见人。” 攸君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一点也没有要离开额娘的意思……是蒋峰,我阿玛的侍卫硬绑架我,送我到祖父那儿,说是怕我也会有杀身之祸……” “你们那年轻的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逼得人家骨肉生离死别,唉!”陈圆圆感叹地说。 “可怜的孩子!”阿绚轻拥着攸君,甥姨初次的见面,也只能泪眼相对。她说:“身在帝王之家的悲哀,也只有自家人才能体会呀!” 这话一出口,三个女人皆各怀心事,益发悲不可抑。

  最后,是陈圆圆最先平复情绪说:“顾夫人,我今天请你来,主要的还是讨论攸君的未来。吴家垮了,我年纪大了,白衣庵亦非攸君久居之地,我千里迢迢的带她来苏州,不过是希望她能回北京,找到她的归宿,你看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皇上从未有降罪攸君的意思,而长公主也不知会有多高兴呢!”阿绚突然想到,“慢着,你说攸君订过亲,若我没记错,是芮羽福晋的长公子征豪,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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