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珠没回答她,只张大嘴,彷佛她变了个人似的。
“你……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美珠结巴地说。
“只是觉得很不合理。”君琇说。
“哦……”美珠有些慌,“我们还是去买菜好了。”
这正合君琇的意,她忙拿起包袱,本想找笔和纸,给徐平留个条子,申明她不是林阿素的事。但这普遍不识字的山里,哪会有这些东西呢?
君琇想还是算了,她离去后,自会真相大白。
“我们只是去买菜,不必带包袱啦!”美珠一边用布条把孩子背在后面,一边说。
“呃……我的钱都在里面。”君琇说。
“喔……好吧!”美珠耸耸肩说。
君琇知道到关卡的路并不远,但美珠带她走山林中的快捷方式。两旁参天的古木郁郁葱葱,夹着爬藤和大型蕨类,偶尔几束黄花白花,沾着露水怯怯摇着。
脚步声和人语声画破林中原有的寂静,鸟飞兽散,君琇注意着脚下铺着潮湿青苔和细碎枝叶的小路,去赶集的妇人愈来愈多。
“喂!等一下。”有人在后头叫她们。
回头一看,是早上教君琇做金针汤的阿彩。阿彩看来不到二十岁,胖胖圆圆的,脸上是乡下人的憨直,不似美珠的见过世面。
“今天阿娥会把新做的衣服拿上来,你上次有做吗?”阿彩很兴奋的样子,“我用城里流行红圆点哟!”
“我没做,肚子怀着老二,很快就不能穿,做了浪费。”美珠说。
“我上个月用你那个方法,这个月还是来。老洪气死了,说结婚都七个月了,和我一起来的太太都有了,有人还第一夜就中奖,只有我不争气,说他丢脸!”阿彩说。
君琇听了半天,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而且毫不忌讳地继续聊着,又是姿势又动作,露骨到君琇的双颊都泛红了,想躲都没地方躲。
她是未婚的小姐,家教严格,哪听过这些男女之事?!
“喂!你家徐平一定不会粗鲁,对不对?”阿彩突然问君琇,“他看起来好斯文。”
己经第二个人说徐平斯文了。
“别说了,人家才新婚,看阿素脸红成这样。”美珠笑着说。
她们在说什么呢?君琇一头雾水。
“哎呀!你的皮肤好细白,你是怎么保养的?有擦什么吗?”阿彩摸一下君琇的脸说。
“别乱摸!”美珠抢着说:“有人天生就白嘛!”
不知什么缘故,美珠一直在保謢她,替她说话,君琇有点纳闷。
远远君琇就看见老李的小木屋,栏栅外果真不少人,大都卖自家种的蔬菜,还有山产野菇,一些山地人还带来猎杀的野鸡山羌溪里的鲈鳗。
美珠和阿彩很有经验地讨价还价,和小贩如朋友般话家常,阳光轻洒在大家的身上,有温馨的感觉。君琇无心买菜,只注意黄土路的尽头,盼客运车快来,算一算她还可以由碧山到台南,去赴福嫂中午的约。
总算听到老破车的喘气声,扬起滚滚沙尘,大伙全兴奋地围上去。原来这在山间绕跑的车,除了载客外,还有送信送货的功能,进而农会、卫生所的乡间巡回小组及四处挑担卖杂用品的货郎,都要靠它来接运。
中年苍瘦的司机拿了一叠宣传单说:
“明天农会家政班要上课,供中饭,发白面粉哟!”
“三个孩子刚刚好,装避孕器可加强节育,提高妇女的生活品质和地位……”
美珠拿了一张纸就念。
“什么?避孕?”阿彩咯咯笑个不停,“我还怕生不出来呢!”
趁她们不注意,君琇想混上车子,才跨出一步,就看到阿祥带着两个人走向老李,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君琇全身发软,脚几乎不能动。她瞥见自己一身浅灰粗布的村姑打扮,想他们一时也认不出来,便借着人群掩謢,躲入路旁的草丛中。
顾了前就顾不了后,她才藏好,就发现回首是万丈深渊,她倒抽一口冷气,紧抓住一把草根,一只长脚蜘蛛爬出,她一惊,整个人跌趴在草堆上。
她怎么那倒霉,处处都是绝路呢?
不行!再苦她都要咬紧牙关撑着!
从这里看去,阿祥和老李大声争执着,吸引大多人的注意力,所以美珠并没有察觉她的失踪。
草根松了,她就抢抓另一束,包袱几次滚落,她用身体压着,不知还能捱多久?
终于客运车要驶离,阿祥一群人愤愤上了车,人潮随着散开。等烟尘远去,君琇才爬了出来,沾了一身一脸的草屑泥灰。
想到她方才差点和阿祥打照面,自投罗网,就吓得一身冷汗。
“哎呀,阿素,你怎么弄得脏兮兮的?”美珠见到她的狼狈大叫。
“我……我内急,去小解一下摔的。”君琇结巴地解释。
“你的菜买了没有?”阿彩问。
“没有……。”君琇看看已空了的四周。
“那你怎么煮饭?小徐会生气的!”阿彩不可思议地说:“小解也不用那么久呀!”
“没关系啦!”美珠对阿彩使个眼色,“我们分你一点,再到菜圃摘一些,就不会挨骂啦!”
“谢谢!”君琇的心不在菜上面,她只担心阿祥,“刚才那三个人在和老李吵什么呢?”
“说他们丢了一个女孩子,要到山里找人,老李不相信,不让他们进去。”美珠说。“本来就笑死人嘛!我们这里只有太太,哪里有小姐?小姐都往大城跑,哪会躲到深山里!”阿彩说:“他们一定是替盗林或偷矿的人来探路线的。”
“他们还会再回来吗?”君琇问。
“不知道,他们说要向林务局老张办入山证,两天后再来。”美珠说。
“这入山证每个人都可以办吗?”君琇急急问。
“当然不行,除非有正当理由。”美珠回答。
阿祥会想出理由的!
君琇没想到连到了山顶,还无立锥之地。阿祥会追上来,一定是怀疑她了!她该怎么办?
沉甸甸的愁绪压得君琇透不过气来。回到宿舍,美珠和阿彩又分了一些菜给她,她还想要付钱,翻了半天包袱,却找不到惜梅给她的藕小荷包。她猛地想起,必是刚刚趴在草丛时,掉到山谷里去了。
老天,惜梅和福嫂给她的共二百多块钱就这样没有了!她现在身无分文,哪里也去不成,简直是祸不单行!
“不用急着拿钱,小徐回来再付也不迟。”美珠看到君琇苍白的脸色忙说。
“对不起哟!”君琇喃喃地说。
她们走后,君琇坐在桌前,欲哭无泪。如今别说碧山下不去,去了也没钱买票到台南。她真懊悔自己没到新竹投奔黄敏月,虽是陌生人,也比围困在这里好吧!
“阿素!”美珠又在门口叫:“该到溪边洗衣服了,好晒到中午的太阳。”
“好,我等一下来。”君琇应着。
如果是阿素,就该有一堆事要做。她拿了竹篮和昨天换洗的衣服,包括徐平的脏衣裤,一股男人的味道传来,不是臭,是某种无法形容的陌生,她皱着眉头忍耐。
一眼瞧见藏在包袱中的手表,十点不到,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一个早上还未过,真是山中岁月漫漫长呀!
对了!这只女用表还可以典当,既是金发给她的聘礼,必可当到好价钱,而且也不可惜。想到此,君琇的心情稍稍平复,便挽篮走出门外。
虽然来了半日,她一直埋首在自己的挂虑烦脑中,到现在才注意到眼前的山明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