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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我来洗,你去洗澡,免得天晚会冷。”他把手伸入洗碗水。

  徐平的声音?她盯着他的脸,果真是!一个人刮了胡子竟有那么大的不同?!

  不再落魄邋遢,而是英俊出众!

  “怎么啦?”见她不动,他说:“不认得我了吗?”



  为了掩饰尴尬,她想着方才在脑中的事,脱口而出:

  “钱,我还欠美珠和阿彩两块菜钱。”

  “杜太太说了,我还钱了。”徐平说:“你要用钱,就到床边的小柜子去拿,知道吗?”

  “好。”她点点头,不再多语,反正美珠都报告了。

  洗澡出来,路灯亮了,整座山得免在一片黑阒之中,远处有虫鸣,近处有飞蛾,星月淡淡的。

  屋内点灯仍什么也不能做。徐平加入男人群在聊战争往事,他没有腮胡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他是有军人的气质,但他身上有种东西,让他有别于这群伐木的退伍老兵,就如一匹矫健的狼混于一群散漫的狗之间。



  君琇对男人并不了解,接触也有限。像父亲生意人的冷酷无情,江金发的猥琐好色,君诚学院派的恃才傲物,再就是阿祥的狗仗人势。徐平都不属于他们,自成一类,对她而言,就像天外飞来的一族,以为永远不相交的。

  她虽生于本省家庭,对外省人并不排斥,但外省军人就有些敬而远之了。在战场上厮杀过,生死一线间,想法必与常人有异吧?!

  “阿素,出来坐坐吧!”徐平在门口说。

  她想拒绝,但呆坐暗室内,也太怪了。

  她走向太太围坐的地方,孩子和狗在附近打转。她一来,大家立刻热心让坐。

  “阿素,还习惯吗?会不会想家?”阿招说。

  “有一点。”君琇礼貌说。

  “恒春很热,山上凉多了,对不对?”一位不知名的太太说。

  “是。”君琇没去过高雄以南。

  她都简单回答,免得多说多错。大伙见她引不起新话题,便回到原先的闲聊。

  “阿彩,你刚才说的竹子鬼,还没有讲完呢!”另一个胖太太说。

  “反正你们在山里看见倒地的竹子,宁可绕过,别跨过去,否则它一弹起,把人摔得它远,不死也半条命。”阿彩小声说:“竹子鬼是很顽皮又坏心肝的。”

  “我想起来了。”玉娥说:“还有一种灶间鬼,是清早出来的。我阿嬷以前就常说,媳妇们摸黑起床煮饭,若听到窗外有人喊她,不要伸出头去,否则脖子会被拧断掉。”

  “真的吗?别吓人了。”阿彩说:“农历七月别说鬼故事了,心里毛毛的。尤其山上鬼怪特别多……”

  “说到山上鬼怪,我就想到小时候听的一些树精,会在鬼月化成漂亮女人,专门迷男人,让他在山间迷路,甚至摔死……”美珠说。

  “那不就像我们老家的狐狸精吗?”有个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混在冷冷的山风中。

  几个太太听得入神,纷纷吓到,一看是老洪,埋怨说:

  “也不出个声,偷偷摸摸的!魂都没了!”

  “谁叫你们讲那些,自己吓自己嘛!”老洪对阿彩说:“该睡了吧!”

  又到就寝时间,大家散会。君琇跟在徐平身后,又开始忧心,晚上怎么过呢?

  若他要行夫妻义务,她用“傻”的借口来拒绝,应该行得通吧!他看来像正人君子……。

  看着徐平挂好蚊帐,她坐在老地方,文风不动。

  “你今天晚上又要坐着睡一夜吗?”他问她。

  是很不正常,但她点点头。

  “阿素,我知道你怕我,但这不是办法。”他顿一下,显然在找更浅易的方式说:“床很大,我们可以一人睡一边,就像两张床。我不会做任何事的,你明白吗?”

  君琇不甚了解,又不知如何问。什么叫“不做任何事”?意思是他不会碰她吗?

  那他干嘛娶老婆呢?

  “呃,该怎么说呢?”他想了想说:“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姊姊或妹妹,什么都不会发生,你懂吗?然后过一阵子,你还是不习惯这里,我就送你回恒春,好吗?”

  哦!君琇大概领会他的意思了!他不满意她,一个低能老婆只会带来麻烦,他已有送走她的打算。这原正中君琇不久留的下怀,但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悦,他这只会打杀的大老粗,竟还敢嫌弃她?!

  睡就睡吧!椅子真的很不舒服,而且没有蚊帐,虫蛾飞来爬去,总扰人清梦。

  她钻进蚊帐,棉被严盖,就紧缩一边。徐平靠在另一边,中间反留了一大片空间。

  帐内的气氛比想象中的亲密,两人的呼吸就在顶上会合成一团团的气,蕴着共同的味道,君琇的心沉重跳着,一直睡不着,这可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即便没做什么,也是不合礼规的!

  忽然,由某处传来一个很规律的声音,像床铺在摇,一阵阵,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总不歇止。

  君琇想不出是什么,会不会是野兽在扒墙,或什么虫在钻缝呢?见徐平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害怕,便说:

  “那是什么声音?”

  徐平久久才答,话中还藏有一丝笑意:

  “没什么,只是隔壁老洪在做运动。”

  “什么运动会发这种怪声?”君琇又问。

  “那是他的秘密啦!你千万别去问老洪太太,她会生气的,就装做没听见,知道吗?”这回他的笑意很明显,几乎就在嘴旁。

  她觉得他在逗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这短短的对话,让她精神松懈很多,加以白天从未有的体力操劳,她很快地沉入梦乡。

  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真阿素在哪里?她又能冒阿素的名,躲在山中混吃混住多久呢?

  隔壁的响声终于停止,老洪夫妇“做人”结束,四处又恢复原有的寂静。

  正霄想到阿素方才疑惑的问话,仍不禁哑然失笑,从没见过那么单纯的女孩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又见过多少女人呢?这种同床共枕的更是寥寥可数。

  正霄自幼失母,也没有姊妹,一向在兄长们严格的管教中长大。十多岁离家后,不是军校就是军队,更是全然的男性社会,女人更像是个遥远另类的存在了。

  年轻气盛的十八岁,他曾好奇地和同袍逛过妓院,被何禹狠狠教训一顿。以后他也曾正经地追女孩子,但总因为太专注自己的工作,而不了了之。

  有一阵子,他出生入死,享受刺激上了瘾,还想自由自在,打一辈子光棍呢。

  这几年,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对自己的前程有规划,心也渐渐定下来。婚姻方面,何禹比他更急,曾多次安排相亲,何大嫂更以帮他牵红线为己任,总是缘分未到,没有成功过。

  谁知道他身旁多个假老婆呢?!

  他一向接触的女孩,像陈玉惠,都是学历好、家世好的都市小姐,打扮摩登、见识广博,从没一个像阿素的。

  他原先所期待的阿素,是个粗手粗脚,一脸傻乎乎的乡下姑娘。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水灵灵的秀气女孩。

  她的笨拙、沉默、颠三倒四都在意料之中,他本来要置之不理的。但她那像会说话的美丽眼睛望着他时,就恍惚勾起他内心一种从未有的温柔,让他忍不住要关心她、注意她。

  美珠说阿素是文疯,受过刺激的。

  什么刺激呢?

  正霄翻个身,暗咒一声,别没事找事了!老杜说他是好色之徒,或许没错,如果阿素长得凸眼厚唇,又黑又丑,他还会花心思在她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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