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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俩人,不知道彼此的过去,也不知尚未来临的未来将是什么模样,有的,只是此刻相互依怜的现在。

  他们都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即使一鬼血已凉,一人血正炽,但当哀伤来临时,他们也只能将双手盖在彼此的伤口上,借此遮掩,也借此,获得那份求之不得的慰藉。

  ¢¢¢¢¢¢

  “别挤,别挤呀——”



  “不能再往前一点吗?在这看不到哇!”

  “前头的,再往前挪一点!”

  人群中,众人纷纷拉长了颈子翘首以盼,等待着,待会儿将在天坛上即将进行的祭天,天坛下,在太过拥挤推促的如潮人群中,此起彼落的抱怨声不断响起。

  也身在人群中的殒星,在试着努力前进时,冷汗,一颗颗的自他的额际落下。没有时间了,在暗响被绑缚至天坛祭天之前,他要是再不救出暗响,那么他就将再无机会完成鬼后交予他的任务。

  祭天的传闻在京兆内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护国法师为求能将痛失爱后的圣上减轻伤痛,准备在天坛上将捕获的鬼子挖心祭天。

  至于护国法师之所以会想用鬼子之心祭天的原由,众说纷云,有人说,只要取来鬼子之心以祭皇后,或是让已死的皇后服食鬼子之心,那么皇后便可复生;又有人说,只要以鬼子祭天,那么荧惑守心一事便可彻底了结,再不能危害皇室或是损及圣上龙体。



  一则又一则传遍全京兆的传闻,让整座京兆的人们,在数日前就已疯狂地涌至西郊天坛,等待护国法师进行祭天,好借机瞧一瞧这名闻遐迩的护国法师,长得是什么模样,和究竟有什么可以一手掌握整座庙堂的超然法力,然而,这些传闻听在殒星的耳里,却不啻是一项打击。

  来人间尚不到一个月,他甚至都还无缘阅到暗响一面,他就得与暗响诀别了?倘若暗响一死,那他又该如何去向鬼后交代?

  携携攘攘,黄旗飘飘,天台上纹绣着皇家的龙腾印纹旗随风飘扬,天台上的祭礼司,个个身着光鲜红彩的祭服,或执香炉、或执拂尘,天台后的乐官们,一一罗列在其后正不断奏起法乐。

  时间在一刻刻的等待中流逝而去,等了许久,祭天的吉时终于来临,高亢的法锣声突地拔高直入天际,天鼓锁呐齐鸣,连空气都因此而震动了。

  在代圣上出席的丞相翟庆的带领下,皇甫迟缓慢地步上了天坛,在他身后,默然无言的轩辕岳,扬手命人将已是奄奄一息的暗响架上了天坛,并将他绑缚在天坛上,用来祭天的祀天柱上。

  被绑在祀天柱上的暗响,虚弱得无法动弹,年幼的脸庞,在朝阳底下显得更加苍白可怖,在他青炯色的眼底,泛漫着无止无境的心慌和恐惧,他怎会知,来到人间贪玩一会儿的代价,竟是如此庞大。

  不!

  不,不能这样的,暗响不能死的。

  快,他得再快一点……

  处在天坛下人群中的殒星,心慌万分地拼命想步上前,将暗响的命运扭转,但此时,天鼓法锣已吹奏而起,在皇甫迟短暂的焚表奏天之后,他拎着一柄施法的短刀,来到暗响的面前。

  被天台下围观人群热烈的气氛,鼓噪得意夺神骇的殒星,再也受不住这些阻挠他的人群,不自觉地又换上了鬼魅之面,迫不及待地拔地起身腾空一跃,想一举跃至天坛之上救出暗响。

  眼尖的皇甫迟马上瞧见了他,他微微抬手,五指间的降鬼封印已朝殒星而来,领教过钟灵宫强大封印的殒星,一见苗头不对,在杀气腾腾的封印袭来时,连忙翻身一闪,转眼间落在天坛之下。

  “岳儿,打发他。”不想误了吉时的皇甫迟,微撇过脸,朝随侍在侧的轩辕岳吩咐。

  “是。”轩辕岳立即衔命而去,疾快如风地来到天坛的边缘,抽出身侧配戴的雷颐剑,扬剑就地施了结界之法,再收剑回鞘,让殒星无法再上前靠近一步。

  起先殒星并不将他看在眼底,可就在他的两脚才往前踏进一大步,便硬生生地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狠狠弹退,力道强大得让他止不住退势,直至他奋力将手中的长刀往地一插,这才借刀力止住了退势。

  当他再度抬首看向天坛时,他张大了嘴,目不能移地直望天台。

  “住手——”他心胆俱裂地朝天坛上嘶声狂喊。

  天坛上,孱弱得几乎快失去气息的暗响,在皇甫迟的法刀之下,生生地被剖开了胸膛,血花四溅,一刀直剜出犹在微弱跳动的心脏,遭满手鲜血的皇甫迟握在手里,他缓缓旋过身来,扬高手中黑血犹潸潸淌下他手臂的心脏,让那颗遭人蛮横夺去的心脏直祭苍天。

  苍天是否因此而撼动了?没有人知道。

  但殒星却知道一件事,眼前那阵阵不断淌下的黑血,朦胧中,由远至近地来到他的面前,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眶,忽如其来的,一阵艳红如泣血般的色彩,替代黑血地染上了他的世界,他怔住了,忽然觉得眼前剜心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他见过。

  他见过这类似的情景。

  因为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象,那些自被囚禁以来所刻意压抑的情感,像把利刃,狠命地刺在他的心坎上,划开了一道血缝,鲜血淋漓的,将他前些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自脑海里挖窜出来。

  在他的惊叫声中,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瞅看着他怪异的模样。

  殒星只觉突然间,像是晴日里生生地劈落了一记落雷,正正地劈中了他。眼前的景象蓦地与他的回忆重叠,再缓缓地,缓缓地合而为一,正如某把记忆的钥匙,在此景下开启了他一直在下意识里不愿开启的过往,将过去的烟云,在他的眼前摊开来。

  他睁大了双眼,记忆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长缝,浓云散去,那朦胧不清的过去天地,忽地穹苍无限澄明透净。

  他想起来了。

  记忆中那总是少了数块的记忆拼图,终于在此刻再度团聚圆满了,他终于想忆起当年他是怎么死的,终于想起,他是因何而死的,但,同时他也想起了,另一件他始终隐瞒并欺骗着自己的事实。

  东风吹扬着他的发,他一瞬也不瞬地静望着眼前的回忆。

  时间或许是会推翻过去的午夜,悲伤也会无情地逐波东流而去,但,背叛却是幅烈火烧红的炽热烙印,一直都会存藏在那儿,永远都抹灭不去。

  殒星哽咽地仰起头,无语看向穹苍,一颗男儿泪,滚出他的眼眶滑过他的面颊。

  是谁的叹息,飘散在耳边?

  是谁的指控,残留在滚滚黄沙间?

  他也是个叛徒。

  他竟与翟庆一样,都是背叛南阳王的卖国贼!

  “啊——”记忆如破闸的潮水,波涛汹涌地朝殒星涌去,他痛苦地以双手捧着额际,跪地仰天长啸,啸声中的痛意,仿佛深入骨髓,就连草木也都因此而震动了。

  “殒星!”困陷在陷群中的震玉,在一片人声沸腾中心疼地大声唤他。

  在回忆海涛中翻滚奔腾的殒星,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痛苦地以额抵地,试图减轻脑中清晰映出的那份深入四肢百骸的内疚感,当他的冷泪悄然坠地之时,他倏地一怔,忆起死后的他,为了偿生前的罪,为了想赎罪和惩罚自己那遭抹黑的灵魂,他主动向鬼后要求被关进千年孤牢,他想偿还他一身永远洗不清的罪孽,因为,是他害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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