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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要杀人灭口吗?”容隐淡淡地道。

  太宗确有此心,却知道此时只有他和容隐两个人,以容隐的武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手的!他不回答,脸色难看至极。

  容隐却转过身去,负手望着殿上的承尘,“皇上可以想想,这些年来,容隐对皇上如何?”

  太宗一呆,这些年来,容隐的确对他很好,否则,他也不可能在龙椅上坐得稳,既然容隐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为什么——



  “容隐做事从不看名分,而看效果。皇上虽然并非千古明君,但也不是昏君,皇上登基,可守江山数十年。”容隐冷冷地道:“我看不起德昭王爷,我见他逼迫上玄篡位,逼到上玄离家而去,就知道燕王爷没有用人之量,亦没有识人之明,这样的人——不能为帝!”

  太宗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论调,新鲜至极,却又似乎很有道理,“容隐——”

  “我没有意思要和皇上为难,臣只是说,皇上要稳定江山,就一定要从内政做起,优柔寡断——既不会显得皇上仁厚,也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容隐摇了摇头,“燕王爷对皇上不会客气,他有死士,有党羽,皇上要逼他自尽,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太宗忍不住又问。

  容隐气宇森然,“先发制人!”他把一个东西压在太宗桌上,“这是燕王爷所有死士和党羽的名册,皇上如果可以翦除他的党羽,就可以逼燕王爷到绝境!”

  太宗怔怔地看着容隐,他很迷惑,他不了解这个人,他原本以为他了解,但是他现在发现不了解,“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就只是为了保住朕的江山吗?”



  容隐略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皇上以为呢?”

  太宗动容了,他紧紧地握住那张费尽容隐心血的纸片,低声道:“你——爱民——胜于爱君——”

  容隐没有看他,他缓缓负手走出了政事堂,门外夕阳如血。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原本希望做到让战争停止,但是,他自己很清楚,他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他能做的,只是这件事。姑射,姑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梨花溪之约,可能要你独守一生了。

  他走到门口,缓缓回过头来,淡淡地道:“皇上也可以要容隐死。”

  太宗脱口而出,“不!不会!朕决不会!”他伸出手,似乎想挽留容隐,却只追出一步。

  容隐看着他的神色,似乎觉得他很可笑,在夕阳光中,他淡淡一笑,就像一块烧到尽头的火炭,非但没有过往的冷厉,反而正在消退最后的温暖。

  太宗从来没有看过容隐笑,他这一笑,看得看尽人情冷暖权术玩遍的太宗心中一片酸苦,几乎想哭!突然之间,他睁大眼睛,“你——你的头发——”

  容隐却没有理他,他负手而去,走得很闲适,不快,也不慢。

  他颀长的影子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远去。

  这时候,太宗才喃喃地道:“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这一天,容隐回到了容府,以后几日就再也没有出门。

  他甚至在弹琴,弹他那一具“巢螭”。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容隐轻轻地拨弦,指法虽已生疏,但是一声一下,并不困难。

  书雪站在容隐身后,看着容隐一头银发如雪,心里的衷苦已经随着容隐的破碎的琴声,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知道少爷在等,等燕王爷的结局,他如果等到了,也许——也许——书雪他不敢想,不敢想!

  “报——”容府的一个奴仆从门外冲了进来,喘息未停,“燕——燕王爷——在王府——自尽啦——咳咳——皇上下令厚葬——”

  闻言,容隐淡淡一笑,笑得平静,而且温和。

  他就像没有听见来人的话,继续拨弦,一字一顿,“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他顿了一顿,轻轻吐出了最后一句,“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书雪已经无泪可哭,少爷——的心愿,希望和姑射姑娘相逢,希望他可以等到那一天,希望梨花溪之约——希望——今生今世能有一天,可以——破镜——重圆——

  “铮——”的一声震响!

  容隐的最后一拨,拨断了琴弦,震裂了残破的“巢螭”,他嘴角带着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伏在了“巢螭”之上!

  人、琴、俱、杳——

  “少爷!”书雪失声大叫,呆若木鸡,虽然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耗尽心血的少爷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事到如今,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那么——那么好的少爷——

  苍天啊!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啊!

  “少爷——”容府的大大小小的侍仆都围了上去,痛哭失声。

  “皇上驾到——”金碧辉煌的鸾驾过来,太宗一接到燕王爷的死讯,处理了所有应该处理的事情,立刻就赶到这里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是他却知道一定要来!

  一进门,他猛然看见闭目微笑的容隐,猛然驻足,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永远的,留不住他了!

  书雪扑在容隐身上,紧紧地抱着他最尊敬也最依赖的少爷,心里、耳边,还仿佛听见容隐带笑的低吟——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

  ——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

  ——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

  ——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姑射姑娘,你永远、永远也等不到少爷了,永远、永远——

  第7章

  莲山此去无多路

  “我——刚才听到了——琴声——”在一片哀戚的哭声中,有人做梦一般地说,“我听见了‘巢螭’的琴声,我以为——我已经等到那一天了——”

  太宗回过头来,门口站着一个怀抱古琴的白衣女子,一头青丝半黑半白,看起来,竟是一头灰发,虽然是灰发,但是不减她风姿如画,眉目宛然!灰发!太宗缓缓地把目光转到容隐的白发上,似有所悟。

  “姑射姑娘!”书雪抬起头来,颤声道,“你如果早来一步,你如果早来一步……”他说不下去,声音全部哽在喉头。

  姑射就像没看见这屋子里所有的人,她也没看见什么太宗皇帝,她眼里,只有容隐。只听她依然做梦一般地道:“我不放心,我始终不放心,我……只是想偷偷地来看你一眼,然后就回梨花溪。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是我自己不放心……”她笔直地向容隐走去,轻轻地在他前面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容隐那一头早已雪白的头发,“然后我听见‘巢螭’的琴声,你弹得那么平静,那么高兴,只是有点遗憾,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等到了,你可以离开这里,到梨花溪娶我的那一天,我听着琴声——就慢慢地走过来,我以为,你会在这门口等我,看见我,你一定会很高兴……”

  万籁俱静,每个人都听着她自言自语,眼里都有眼泪。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姑射一个字一个字低吟,深吸一口气,她颤声道,“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

  “姑射姑娘!”书雪看见她的眼角流出血来,忍不住爬过去拉住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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