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梦颖勉强挤出一朵微笑,走到教室后面那个平时只用来烧水泡茶用的小厨房,但不争气的泪水却悄悄滑下脸颊。
***************
夜里,坐在平时练字的书桌前,杜梦颖将自己淹没在一堆又一堆的数字中,手指头在计算器上来回地按着算着;但再怎么算,总是对萤幂上所显示出来的数字感到无限沮丧。一百万,将所有的互助会以及手中所拥有的现款加起来,她只能筹到一百万;而这一百万离银行的七百万还有一大段距离,更何况那七百万只是本金,还未将利息计算进去哪!
杜梦颖无奈地叹口气,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辛苦大半辈子所买下来的房子,就这么被查封、拍卖?当年为了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来回奔波求助的父亲已经老了许多,她怎么能再让他老人家临老还失去一个栖身之所?
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这件事的发生。
正在沉思之际,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响,杜梦颖闻声一惊,连忙起身跑过去。
「爸,怎么啦?」
「没事,我找一样东西,不小心弄倒书架,书架上的书倒下来,没事!」
杜梦颖站在父亲房门口一看,果不其然,那个用了十多年的书架,早已经腐朽得摇摇欲坠,现在经过父亲这么一撞,已然躺在地上寿终正寝,而架上一本本的书此刻已散落一地。
「没受伤吧?」
「不要紧,你看我找到什么!」杜元勋带着几许兴奋,递给梦颖一张黄黄旧旧的纸。
杜梦颖接过一看,赫然是张借据,借据上写着:
本人丁茂英与杜元勋合伙开设元茂股份有限公司,令杜元勋将所持股份转卖与本人,除应给款项外,本人尚欠杜元勋伍拾万元,日后丁某或其子女见此据,需依约给予杜某或其子女伍拾万元整。 立据人:丁茂英
「这不是丁伯伯所写的借条吗?」杜梦颖惊讶地抬起头,「您不是早在八年前就和丁伯伯闹翻了?怎么会有他所写的借条?」
提起丁茂英,杜元勋老脸上浮现一丝黯淡,他垂下头,低声地说:「你记得我是为什么和他闹翻的吗?」
杜梦颖的记忆回到八年前,那时父亲和他从大陆一起到台湾的好朋友丁茂英一起合伙做生意,起先两人抱着同甘共苦的心态吃苦打拼,倒也闯出一片天地。当公司小的时候,或许还可以事必躬亲,不假他人之手;后来公司逐渐扩大规模,人手也增加时,两人就因为经营理念的不同时常发生争吵,更因两人一身的驴脾气,导致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两家断绝往来,丁伯伯举家迁移美国,迄今都没有消息。
「这笔钱就是当时转卖股份给丁伯伯的剩余款项吗?」
杜元勋无力地点头,两眼写满落寞地说:「我想去找老丁要回这笔钱,这样对家里多少有所帮助。」
「可是八年不见,怎么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呢?您又要去哪里找人?而且……而且您拉得下脸去见丁伯伯吗?」
「我知道小拓已经回来台湾,爸爸愿意去向你丁伯伯认错,谁教我们现在遇到这种状况?更何况当初错的是我,如果不是我这死要面子的臭老头,硬是拆散了你和小拓,你哪会嫁给罗志宁,又怎会离婚呢?」
他回来了?丁拓,这个在杜梦颖心中潜藏八年的名字,如今想起,仍会让她心中泛起阵阵悸动。八年不见,他变得如何了?是不是结婚生子了?他的妻子、孩子长得什么模样?如果当初两家没有断绝往来、如果当初没有那场误会,她也没有嫁给罗志宁,是不是会像父亲所说的,和他一起过着幸福而平凡的日子?还是像无数的情侣一样走上分手一途?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她只知道一点,丁拓恨她,他不可能出面帮助她和父亲解决困难的!
「爸,您忘了那时候丁拓要离开时,说了什么话吗?」杜梦颖神色黯然地提醒父亲。
「爸爸怎么会忘记呢?」杜元勋无力地垂下头。
「爸,我想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说不定还有其它解决的力法,不必动用到这笔钱;再说您身子不好,就别操这个心。借据放在我这儿,明天我就打电话联络朋友想办法,您放心好了!」
***************
第二天,仕梦颖一太早便向互助会的会头表示要先标下会,接着拨了许多通的电话,无奈一些朋友久不联络,要她一开口就向人借钱,她实在开不了口,最后都是草草聊两句后就挂断电话。
该怎么办呢?坐困愁城的杜梦颖,托着腮却苦思不着办法,未了她决定打电话给那个律师祁暮云,请教一些法律上的问题。
「杜老师,你在吗?」
正拿起电话的梦颖连忙放下话筒站起身,招呼着这位前两个月才来学写书法的妇人。
「林太太你来啦?先坐下来练练字,等我忙完马上帮你握笔。」
眼前的妇人约莫四十岁,长得瘦小秀气,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
「什么事别客气,尽管开口!」
「我想不要学了,可不可以请你把还没有到期的学费退还给我?」
「不要学?为什么?你相当有进步,为什么不学了?」
「你的房子被查封,我老公说房子查封后的下一步就是拍卖,这时间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我想你忙这个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教书法?所以我还是先不要来,等过一阵子再说!」
杜梦颖点点头,勉强笑着将剩下的学费退还给她。
接着陆陆续续有学生前来要求退还学费,她一一退钱给他们。她不怪他们,因为房子被查封是事实,即将被拍卖也是事实;既然会被拍卖,那现在的上课场所也就无法继续使用下去,学生担心自己的权益受损而要求退费,这是合情合理的,她没有理由生气,也没有理由不退他们钱。
「老师,对不起,如果您房子处理好,要再开课时,我会回来上课的。」
又送走一个来退费的学生,现在的杜梦颖连应酬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一天下来,原本在这里学书法的四、五十个学生几乎走了大半,剩下没有走的,不是即将到期剩没几堂课的,要不就是学了三、四年的老学生,念着一点旧情不肯离去,甚至直嚷着要留在这里帮忙。
对于这些学生的好意,杜梦颖由衷感谢,但她不能接受他们的帮助,这是她自己的事,自己的事就应该自己解决,不是吗?
锁好楼下的铁门,杜梦颖疲惫地走上二楼,推开门,屋内是一片昏暗,看来爸爸还没有回来。奇怪,爸爸为什么还没回来?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再怎么散步,走得再怎么远,也都应该回来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对了,今天下午好象都没有见到父亲的踪影,他该不会中午出去散步后,就没有回来吧?
这想法让杜梦颖的心不由得揪紧,打开灯走到父亲房间一看,如她所料屋内并没有人。走到厨房,厨房的餐桌上也干干净净,没有人回来做过饭的痕迹;如果父亲回来,他都会做好饭等她的,看来真的是中午出去就没有回来过!
杜梦颖着急得想出门去寻找父亲,偏偏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急如热锅上蚂蚁的她想也不想就砰的一声关上门,这时候她哪有心情接电话?可是这电话一声接着一声响着,似乎等不到人接不甘心似的。已经走下楼的杜梦颖回头望望楼梯,听着电话铃声,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爸爸打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