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陈豪的死,在娱乐界是多大的事情。往来吊丧的人物这么多,直到今天,她才能稍微喘口气。
头七了,老板。她低头烧着纸钱,人家说,头七的时候,死去的家人会回来看看,但是,我却梦也梦不到你。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所以才感应不到?
这么悲伤,她却流不出眼泪。
让烟火熏红的眼睛茫茫的抬起头,看到和自己的憔悴不相上下的嘉斓,她愣了一下,别开脸,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我来……我来为陈老师上香。”他的声音嘶哑,隐藏着浓浓的懊悔。
默默的为他点香,递给他的那一刻,突然上涌的怒气几乎让她把香夺回来。僵了几秒,她还是让嘉斓把香接了过去。
不要恨嘉斓。她的心里回响着陈豪的遗言。再说,我该恨谁?最该恨的,是自己吧。
她规规矩矩的跪伏在地上,一身的麻孝,让她小小的脸看起来更我见犹怜。
“……我……我很抱歉。”嘉斓想扶起她,山红却敏捷的一闪。他心痛的将手收回,“我的确没发觉他不舒服。如果我知道……”
“谢谢你今天来,我代陈先生谢谢你。”她生硬的回答。
嘉斓颓然的退开来,却没有离去,只是望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家属答覆。山红却一次也没有望过他。
等告了一段落,日升接近她,“接下来交给我就是了。”他努了努嘴,“他有话对你说不是吗?你总不好在陈先生的场子跟他闹起来。”
“我不闹。”她强自镇定的说。
“不闹?那需要磕头磕到有声音?再答礼几个人,你就该进医院缝额头的伤了。去听听他要说什么。大家有话就讲开,闷着没好处。”
望着这个轻浮好色的男人,她苦笑,或许老板的话是有道理的。身为艺人,还是门当户对的找圈内人结婚才对。起码,大家可以彼此了解体谅。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低声。
“……我羡慕你的定力,连我都染不黑的纯洁。我是很想要你,但是……”他无限沧桑的笑笑,“我是没得救了。不像那个男人上了岸,我到现在还是载沉载浮,除了这行,无以维生。”耸耸肩,“谁知道?我现在对你好,哪天我落魄了,你总还会拉我一把。你是这样的傻,记恩不记仇。”
日升轻轻的推推她,“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山红低头了一会儿,总算向着嘉斓走去。“你还有话对我说?”
“……我对陈老师很抱歉。”他的懊悔惊醒了之前的迷雾。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山红的身份。每个局外人都看得这么清楚,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陈老师说得对。你会隐瞒身份,的确是因为我的偏见……”一条生命这样轻易的消逝了,让他悚然以惊。人生如此短暂无常,若是错过了山红,从此山红就必须从他的生命和记忆消逝……
他无法忍受这种无常。光想到就害怕。
“我们……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他轻轻的握住山红的手,心疼的发现她的手瘦成这样,“我只是盛嘉斓,你也只是薛山红,好不好?”
若是在陈豪过世前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会觉得幸福充塞整个胸臆,感动的流下眼泪吧?
她悲哀的望望嘉斓。眼前这个男人……不管再多的怨怼,再多的痛苦,她对嘉斓的情意却缠绵无尽……
但是这种缠绵,却让她深深自责着。
“……如果,是我对盛老师——你的养父见死不救,你会原谅我吗?”山红反问。
嘉斓呆了好一会儿,沉默不语。
“你的义父,和我的老板,对我们的意义都是一样的重要。”她凄凉的笑笑,“太重要了。就像盛老师救了你,老板也救了我。他们是我们真正的父亲。”她的眼神黯淡,“你会原谅我吗?如果我将他抛弃在自己家门口……即使是无心之过,你愿意吗?”
望着无言的嘉斓,她的心里涌起温柔的悲悯。这样的难题,为难了他,是的,她为难了他。为难了这个,她用性命爱着的人。
“你回去好好想想。”她的眼睛泛着泪意,“你是该好好想想。”
她转头回到会场,竭心尽力的尽着子女的义务,他像是看到当年自己哭泣着为盛老师执礼的那时候。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山红。为什么自己看不清她的真呢?她这样虔诚的敬爱着扶持她的人,就像自己敬爱盛老师一样。
他们的灵魂历程都这样相似,为什么自己会让过往的往事鬼魅纠缠,反而什么都看不清?
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他不知道,在他踏出会场的那一刻,山红枯竭的泪汹涌的流下来,在红地毯上流下一摊摊的水渍,像是染了血。
心头伤痛的血。
* * *
她平静的整理行李。陈豪将所有的财产留给她,她呆呆的望着律师,没有一丝喜悦的苦笑,“好多的钱。”
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钱,我有。如果这些钱能够把老板换回来,我宁可一毛钱也不要。”
“陈先生的遗嘱里说,这些财产你只能使用利息。所有的金钱必须由信托公司保管五年─—他怕你把钱捐了出去。遗嘱里头说,这些钱他不愿意拿来作善事,他只希望能保障你未来的生活永远无虞。”律师轻轻的把多伦多的房契与大学入学通知交给她。
老板……你喔,你什么都为我想到。我该怎么回报你?她微笑,却觉得心口有着空空的大洞,冷冷的风吹过。
那是名为“自责”的风。
她打算顺从老板的遗愿,出国念书。
汉霖还是陪着她,一下课,他总是往山红的家里冲。就算在她身边写功课也没关系,因为相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小乔不跟你去吗?”汉霖郁郁的问。
“我让小乔回家了。”山红的微笑总是温柔得过份,像是失去与这世界挣扎的力气,“演艺圈太暴力,我不愿她再遭到意外。还是回家另外找份正经工作的好。再说,她已经有了要好的男朋友,也该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没有人跟你去?”汉霖不舍的拉着她冰冷的手,“我……我不要你一个人!”
“汉霖,”她和蔼的摸摸他的头,“任何人都是一个人的。不管有怎样血缘或情感的牵绊,我们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来,死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这话刺痛了他少年柔软的心肠,“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有我啊!你还有我……天涯海角,我都在等你回来!”他扑进山红的怀里,“让我跟啦!我不要山红孤单单的一个人……”
“是呀,我真是胡说。”她抚慰着汉霖,不想伤害他稚弱的心灵,“我还有你呀。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一定会回来的。”
汉霖稍稍的感觉安慰,他知道,山红不会骗他的。仰起头,他又忧虑的问,“那么,老师怎么办?”
山红的笑容空白了一下,“……老师吗?”
“是呀,老师最近越来越瘦,越来越心不在焉。”他担心的望着跟老师同样憔悴失神的山红,“你们隔这么远,怎么办?”
山红勉强的笑了笑。她故作轻快,“啊,老师会很好的。走吧,陪我去看场电影。我要好久以后才有机会看到华语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