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间咖啡厅 溺水的鱼
作者: tearsforfear (泪下)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有一间咖啡厅 溺水的鱼
时间: Sun Nov 17 23:31:09 2002
有一间咖啡厅
溺水的鱼
她走进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
难得的冬阳懒洋洋的撒在二楼的窗边,像是将一整年台北的美丽阳光细心妆点,空气中微尘也蒙着粼粼的金粉飞舞。
背着光,她的根发丝通亮,光可鉴人的垂肩长发衬着雪白的脸蛋。除了嘴唇那点血色,她的脸上只有淡漠的黑与冷冷的白。
老板正在擦玻璃杯,望着这个穿著毛料斜格裙衬着长筒马靴,斜背着行李,手里提着提包的女孩。
是女孩还是女人?人生阅历丰富到简直厌倦的老板,却看不出她真正的年纪。说是女孩,她的眼睛太沧桑;说是女人,她的皮肤又还光滑紧致。
「请问,你们在征吧台吗?」她拿着门口摆着的传单。
声音慵懒而悦耳,却还是听不出岁数。
「是。」老板已经四十开外了,保养得宜的脸蛋只见男性成熟的稳重,岁月的粗砺只在内心留下痕迹,却没有太多显露在外表。「你要应征吗?」
她点点头,淡漠的表情有着淡漠却合礼的微笑。「但是我没有带履历表。」
老板凝视了她一会儿,「用不着履历表。煮一杯拿手的咖啡给我喝吧。吧台可以借妳。」
她走进吧台,「曼特宁?蓝山?」
「曼特宁。」他坐在吧台外,专注的看着她每一个熟练的动作。
她的动作很优美。即使只是煮一杯咖啡,她还是举止优雅。她的衣服材质很好,却不是名牌。看起来应该是手工订制的。没有留指甲的她,修剪得非常整齐。健康的指甲发出淡淡的樱花色。
这样美丽的手,将咖啡端上来时,的确让这杯咖啡生色不少。
他喝了一口。嗯…不是最顶极的。但是这杯咖啡有她的味道…像是淡漠的台北冬阳。光亮、温和,但是要靠冬阳取暖是种奢望。
「萃取的有点不够。」他下了评语。
「我对这里的器材不够熟。」她有些淡淡的歉意。
「…客人有时候会要求一些菜单上没有的花式咖啡。」老板托着下巴,「你能应付得来吗?」
「没问题。」她的语气不自大,像是在说件再平凡也不过的事情。
「调酒?」
「寻常的调酒我都可以。」她微微的拉拉唇角。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阳光中的金粉无知的哗笑着。
「…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老板给了她一个微笑。
不是不讶异的。但是她最多的表示只是眼神的一闪即过。
「Any time.」
老板点了点头,「欢迎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沈,沉静。」她递出身分证。
「晚上给我太太加劳健保就可以了。十点好吗?这里真正忙的时候是从十点到半夜两点。你的工作时间就是这段时间。」
「没问题。」她将行李袋背起来,「晚上见。」
「沉静,你没问我的名字。」老板叫住她。
「你是老板。」她礼貌的点点头,走出了咖啡厅。
门口的风铃轻轻摇曳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咖啡厅,正是下午三点零五分。
***
她手上有个打过电话的地址。循着地图,她走进去。那是栋老旧的大楼,跟它差不多老的管理员坐在迷你电视前面打瞌睡。
离工作地点和捷运站都近,她没有么好挑剔。
「这间。」房东太太粗鲁的打开很小的套房。「独门独户,又刚刚粉刷过,跟新的一样。你看,还有窗户勒!地板还是木头的,这么好的地点,这么好的房子,你如果不赶紧决定,后面等着租的人还很多…」
她看看如雪洞般没有家具的套房。大概摆张书桌和床,就只剩下能小心翼翼走路的甬道,连衣橱都放不下。不过,的确有个很大的窗户,浴室也像是刚装修过的一样。还有个很小很小的浴缸,大概弯着膝盖可以把自己挤进去。
打断了房东太太的唠叨,「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现在可以吗?」
房东太太张着嘴,「…可是你还没付押金。两个月喔!还有这个月的房租…」
「我们马上打契约好吗?楼下有提款机,我马上提给你。」
她从来没看过租房子这么干脆的人!「…啊可是…妳的行李勒?我告诉你,我这里是木头地板,很容易刮伤的!你要是搬了一大堆家具来…」
「我就这些行李。」她累了,把行李袋和提包放下,「我只会添张和式桌和床垫。」
她住了下来。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很快的,转角的家具行就把她要的床垫和和式桌搬来。很少的运费,很快的效率。
甚至从家具行走回来的路上,她买了两个透明鱼缸,两只鲜艳的斗鱼跟着一起回来。
下午五点五十五分。
台北收起了冬阳的笑脸,淅沥沥的开始哭了起来。
雨水在没有窗帘的玻璃窗上割划着泪滴,嚣闹的城声隔着十四楼的距离,听起来模糊而感伤。
玻璃缸的两只斗鱼,隔缸互望,吐着气泡、吃着她刚撒下去的食物。与她一起待在宽大的窗台上,望着朦胧初暗的夜景,这个混浊的都市,灯光却像是打翻了一窗台的宝石般闪烁美丽。
寂寞而美丽。
拋弃了一切,她从另一个城市,回到这个城市。这个骯脏混浊,却美丽梦幻的城市。
笼罩在朦胧雾气之上的,是空气般的寂寞。
俯瞰街道,七彩的伞花在初上的华灯下,游移着一条条永不餍足的灵魂。
她打开新买的PHS,冷冷的蓝光提醒她,已经六点十五分。
拋下一切,包括数百个电话号码的手机。但是她到台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一只PHS。
她是个可悲的现代人。没有手机,就像是没有嘴、没有闹钟、没有手表。但是只能在台北通讯的PHS,也让她和过去的城市一刀两断。
干干净净的电话名单,让她有莫名的安全感。
寂寞?是的,谁不寂寞。
台北的别名,就是寂寞。我们在这个城市游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交着言不由衷的所谓朋友,作着机械式的爱,模仿电视的对白,对任何人都有标准模式。
但是寂寞是海。在这个湿透的台北,寂寞就是海洋,而我们是海洋里一只只的热带鱼。
鲜艳,但是没有体温。即使相拥也没有体温。
但是,谁也不明白自己在寂寞的海洋里。所以渴求着温暖,渴求着挣脱。忘记「寂寞」是一种保护,一种保护自己的心不受伤害的唯一方法。
于是,就成了一条条溺水的鱼。
鱼不该溺水的。我们也该拥抱寂寞。
虽然,我也溺水过。
下午九点二十五分。她看了看PHS上面显示的时间。停下了打字的手,屏幕上光标闪烁着,存盘,关机。
默默的和她的笔记型计算机相对着。除了几件衣服,她就带了钱包和这台笔记型计算机走。还有一些她也拋不掉,比方说,对着计算机自言自语的习惯,并且要「她」记录下来。
打开门,她锁住一屋子不纯粹的黑暗。因为对街的霓虹灯,喧哗地闯进她的房间,有一种虚伪的欢乐气氛。
脚步声渐渐的离开了门,房间里只有安静存在,还有两只鲜艳的斗鱼,隔着两重玻璃互望着,气泡的声音让寂静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