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谣,春谣……」尤兰景痛苦地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想去碰触地上那最靠近他的脚印……
宝寐纤纤指尖一弹,一个秀气清瘦的长发女子浑身湿答答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衣衫褴褛破碎,裙摆沾满泥泞青苔,原来清秀的脸庞呈现着死气的青紫,那是生前溺毙窒息而死的屍斑。
「春谣……」尤兰景满眼震惊。
「它」目光无喜无怒地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丈夫」,通身冤煞之气晦暗萦绕的文春谣,在良久的凝视下,最后静静开口了——
「我跟你求助过的。」
尤兰景痛到极点地泪水夺眶而出。「春谣,你没说……你要是早点跟我说……」
「我如何跟你说……我被你妈妈下药送给了她信奉的上师……强暴?可是我求过你,能不能阻止婆婆再请那个人到家里来……我说我害怕,说他不是好人……但是你叫我顺着婆婆,你说别剥夺婆婆的信仰和爱好……」
尤兰景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婆婆说,能被上师选中双修,是我的福气……她说,如果我敢告诉你,她就把……把双修的录影给我爸妈看,给所有人看,说是我自己不要脸,勾引了上师……」
尤兰景喉头发出沉重的哀鸣声。
尤老太太不能动,脸上没有愧疚之色,只有被揭穿的难堪和怨恨。
杨姊看着这个婆婆,心里的厌恶几乎淹没了所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丧尽天良的人?
「我绣了那幅牡丹孔雀图……虚假的牡丹……鳏寡的孔雀……这就是我欢欢喜喜嫁进来的夫家……」文春谣喃喃,「他们还是不放过我……就是不放过我……我被他们推下井的那一天,我从药效中清醒过来,婆婆拿着手机录影,那个人压在我身上……又压在我身上……啊啊啊啊……」
那不堪又痛苦丑陋恶心的记忆再度翻涌而出,文春谣伤痕累累的指甲剥落的脏污双手紧紧地抱住头,浓浓黑气萦绕,屍臭弥漫……
杨姊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摀住嘴巴呜咽。
太可怜了……她……真是太可怜了……
「春谣……」尤兰景目眦欲裂,心痛如绞又难掩恐惧地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彷佛逐渐屍变,眼眶赤红。
宝寐冷眼旁观,等着看这个口口声声爱极了恨极了「妻子」,现下又无比悔恨交加的「丈夫」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并不忘闲闲地火上浇油道:「喔,忘了跟你说,我掐指一算,这文春谣生前溺毙井中,但始终憋着最后一口生气在灵台,所以严格来说,她不完全是个厉鬼,而是半鬼半殭——殭屍的殭。」
「殭屍?!」所有人全吓坏了,就连趴在地上的师徒三人都惊恐得呜呜连声,拼了老命地想挣扎爬逃走。
尤老太太更是惊悸骇然得几欲晕了过去。
而阿金和两个女佣早在文春谣现身的当下就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了……
「文小姐,今天有我在这儿,只要你不把人弄死,只管有冤鸣冤有仇报仇,咬伤了撕残了都算我的!」宝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大妖气势磅礴而来。
她不是要保那个恶毒的尤老太跟活该被千刀万剐的狗屁灵愆上师,但她不想文春谣沾上人命,伤了自己的阴德,和加害自己的那人同归于尽,很壮烈,但却是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
最好的当然是仇报了、气出了,最后自己还落得一身功德无量。
「大人,谢谢您……」文春谣忍着周身骨头挤压得喀喀呻吟作响的巨大痛楚,鲜血淋漓剥落的指尖上渐渐窜出的尖爪,泛着青黑之气的小脸扬起了一抹苍凉的微笑,她看向那本能后退了一步、自己生前深深爱着的「丈夫」,轻轻地道:「尤兰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爱过你。」
尤兰景英俊脸庞霎时惨白如纸,如遭雷击……
文春谣最后一眼看向尤老太太和灵愆上师,他们吓得直抽气,呜呜死命挣扎想逃想求饶。
「就算我成了殭,也比你们这些肮脏污秽的『上等人』乾净千百倍。」文春谣冷冷地道,「我不会再为了你们脏了我的手。」
就在文春谣话声甫落,尤老太太和灵愆师徒三人大松了口气,露出侥幸和得逞笑容的刹那,一瞬间忽然地动天摇……
电视新闻轮番插播快报——
「……北市××路民宅地层下陷坍塌事件,屋主是国内知名企业尤氏公司董事长尤兰景,据悉尤董事长母亲在意外发生之时,正和拥有万名信众的灵愆大师在屋中进行裸体双修,恰好逃生不及,被崩落的建筑物水泥块砸烂下半身……」
「……受伤的两人被紧急送往××医院,在经过十六个小时的手术抢救后,主治医师表示两名伤患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下半身受创严重,终生只能用人工肛门协助排泄功能,下半生注定瘫痪卧床……」
「……灵愆大师北中南禅舍被举报违建,并爆出逃漏税、下药性侵年轻女教徒、非法敛财、违法贩售谎称具有疗效之天灵水等等丑闻,检方已介入调查……」
「……本名周百铁的灵愆大师,被证实和尤氏企业最大股东尤老太太联手杀害尤董事长前任妻子文春谣女士……」
「……尤氏企业股票大跌,市值蒸发二十亿……」
——这个令人发指、全民唾弃的案件和新闻在社会上整整动荡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宝寐走进了大稻埕附近一家幽静的茶馆,看见包厢里一脸素净消瘦但明显精神还不错的杨姊。
「宝小姐,请坐。」杨姊毕恭毕敬地为她斟了一杯沁香四溢的茶。「这是顶级桂花龙井,您尝尝,如果喜欢的话,我让人给您准备几斤带回去好吗?」
「谢啦。」宝寐慵懒娇憨如猫地打了个呵欠,笑吟吟道:「原来这家茶馆是你开的?」
「说来惭愧,我爸给了我几间店面舖子做生意或收租,我以前没有多大志向,总想着不管是夫家或娘家,我都有花不完的钱,干嘛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呢?」杨姊笑了笑,眼神有些黯淡,随即振作起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女人还是要靠自己,我爸妈再有钱,难道我还能一辈子跟他们伸手吗?况且,我已经跟尤兰景离婚了,都快四十的人了,总要为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
「嗯嗯,我支持你。」宝寐啜饮了一口茶,忍不住点点头。
虽然她这一百年来因为很少喝到真正有灵气的好茶,所以已经自暴自弃转换口味爱喝咖啡和快乐肥宅水……咳咳,但是杨姊这一泡茶确实不错,可见得她那茶商娘家家底雄厚,还是有几株挺能撑场面的老茶树的。
「宝小姐……」杨姊欲言又止。
「哎?」
「……文、文小姐她还好吗?」杨姊心情很复杂,她觉得自己半个月前像是经历了一个又可怕又漫长又恍惚的噩梦,但是最后却发现最同情的反而是她曾忌妒吃醋过的文春谣。
她对尤兰景是一见钟情,只知道他结过婚,被前妻背叛,意志消沉了两年……
事业有成又深沉忧郁充满故事的英俊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喜欢?
她以前总想,这样的男人这么长情,能够做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而她也会好好珍惜他,抚平他的伤痛,做他一百分的好太太。
可是没想到,事实却是丑陋得叫人作呕又心寒。
「你前夫还好吗?」宝寐忽然反问。